第三十二章牡丹憶念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
戲台上,《牡丹亭·驚夢》的唱詞自戲子口中流出,聲情並茂,扣人心弦。
這裏叫“牡丹”,由這戲文而命名,是間名不經傳的小茶館,同時也兼帶賣酒水。店內久不經修,比起他家顯得破舊,來得人也極少。
但店小二很勤快,總是把這些老桌舊椅擦得幹幹淨淨。
唱戲的名叫傅娟,是位老人,灰白頭發,年過花甲,會唱的隻有這一折而已。她也是茶館的主人。
今日的來客也是甚少。但那個小姑娘今年仍然來了。不,應該是大姑娘了呢。
傅娟歇口氣,擦擦額角的細汗,心中暗歎,繼而望向靠窗的一張桌案。桌案上隻放著一杯清茶。
於桌案前坐著的鵝黃衣裙的少女她是認識的,是司南家的丫頭。每年的觀蓮節,她都會選個時間段到這裏來聽戲。
頓了頓,傅娟朝站在櫃台的店小二招招手,又指了指少女。
店小二會意,轉身進了後廚,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張小案,上麵放了兩三個小菜。
“店裏送你的,不用付錢。”
店小二走近,一邊說著,將菜肴一一擺放在司南靜如麵前,隨即離開了。
待她走遠了,司南靜如仿佛才剛反應過來,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又扭頭看過去,隻看見店小二幹練的背影,那比尋常女子更寬一些的肩。
片刻,司南靜如收回了目光,卻也沒動桌上的菜肴,隻是繼續扭過頭,看著街道上人影幢幢。
“對了,剛剛忘了告訴你了,明年的觀蓮節,還請去往別處吧。”
有些陌生的女聲在司南靜如耳邊響起,她看去,那傅莉也不知什麽時候又折了回來,笑意吟吟,對她開口。
“為何?”司南靜如有些許不解,出聲詢問。
“我下月便要嫁人了,到時店裏隻剩下奶奶,又沒能力請人幫店,隻得關門了。唉,到時候看能不能說通,接了奶奶去夫家住。”
說起緣由,傅莉的笑容多了幾分不自然,眉宇間多了幾分憂色,似乎想起了什麽不順心的事,一席話說到後麵聲音便小了,好似自語。
見此,司南靜如也不再多說,隻是點點頭,算是回應。
“奶奶說你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但每年你都來我們這破茶館,付賬的銀兩也往往超出所值,還不肯收回。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傅莉調整了情緒,接著說道。語畢,她對著司南靜如鞠了一躬,慢步回了櫃台處。
莫約一刻鍾後,司南靜如慢步出了“牡丹茶館”。
她剛踏出門,便有一人迎了上來。
“主子,陸家,陸家的人去是去了,事情也鬧了起來,飯那一大幫子人反而被雲府擒住,通通躺在了前院裏頭!”
鴻元跟隨司南靜如有幾個年頭了,自是知道她的去向。
他得了消息便尋來,卻隻在門外等待,不曾有進門急報的念頭。
——
偶爾聽司南靜如的貼身丫鬟巧雲說起,其奶娘是因了生辰日帶她前來此處歸去時出了意外,才遭了毒手。
“哦?陸家的人真是沒用,雲府今日不是隻有董韻在府內嗎?”
“這……奴才也不是很清楚董韻的底細……那,我們的計劃還要繼續嗎?”
“當然要繼續。讓小三盡快準備好,到時候找到機會就出手,手腳利索點。”
“是。”
鴻元領命,心中思索著,陪同司南靜如慢步前行。
此時已進入亥時三刻,街上的行人少了些,熱鬧的夜市也現了倦意。
放眼望去,不遠處買花燈的小販正收著攤子,攤位上僅剩的幾個花燈在他的動作下,偶爾相互碰撞,又分開。
司南靜如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去,又繞開。--她身上所有的銀兩都壓在了牡丹茶館的桌子上。
忽然,前方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正橫衝直撞而來,所到之處驚起一陣驚呼。
“讓開!我有事,很急的,你們不要擋路啦!”
稚嫩的童音清清朗朗,自人群中傳出。
司南靜如不用多想便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人,眉頭微皺,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慢了幾分。
“主子,聽著聲音應是……”
鴻元的話隻說了一半,便見司南靜如抬了一隻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
前方的“龐然大物”仍然在人群中硬闖著,離二人所在越來越近。
最終,人群中竄出一張女娃娃的臉來,一邊奔跑,一邊東張西望,忽然發現什麽似的,在原地跳了一跳,大呼。
“四姐,原來你真的會出現在這裏呢!大哥沒有騙我。”
“明鏡,你跑這麽快幹什麽,呼哧,快追死我了。”
姍姍來遲的稚嫩男聲這般說著。小小的身影從人群中冒出,停在與他模樣一般無二的女娃娃身旁。
“誰叫你平時就知道吃,現在跑不過我還要來怪我嗎?真是個沒用的弟弟!”
司南明鏡個子不大,氣勢卻是不小。她叉著腰,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教訓著在身側喘著粗氣的司南宇。
“你……你又這樣說我……我才不是沒用呢!”
司南宇不滿地反駁,但由於剛跑的太過吃力,此刻氣息不順,說話也斷斷續續,與其姐相比顯得弱勢。
對於弟弟毫無說服力的辯駁,司南明鏡撇過頭“哼”了一聲,便繼續邁動小腿,喜笑顏開地朝著司南靜如移動。
司南靜如麵上帶著微微的笑,移動到路邊等著著自家妹妹的到來,但因了後者的話,心裏卻是冷了幾分。
司南凱。--這個名字又出現在她的腦海。
“四姐,生辰快樂,我給四姐帶了花燈哦!”
司南明鏡自然不知司南靜如心中所想,她一邊說著,語氣裏透著得意,歡歡喜喜地小跑過去。
由於身高關係,她張開手臂隻堪堪抱住了司南靜如的腿部。
“小妹有心了。”
司南靜如笑著摸摸司南明鏡的頭,目光掃過慢騰騰走過來的司南宇,落在落在最後,滿頭大汗的家仆身上。
——
準確的說,是其中一名家仆的手上。
“大哥說四姐喜歡兔子,所以我特地給挑了這隻白兔花燈送予四姐。”
司南明鏡也注意到家仆的出現,一邊數落著司南凱告訴自己的話,一邊招手。
待家仆走近後,她放開抱著司南靜如的雙手,向前幾步,繼而提了花燈到後者麵前,並努力將手抬高了,道。
“四姐你喜歡嗎?這可是我跑了大半條街才找到的,可辛苦啦!”
“這麽漂亮的白兔花燈,四姐自是喜歡,謝謝小妹。”
司南靜如接過花燈,簡單地謝過。
一旁的司南宇湊上前,低著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般,開口。
“白兔花燈隻尋到一隻,所以,阿宇沒有花燈送給四姐過生辰了,對不起……”
“沒關係,這隻花燈就當是你們一起送給四姐的吧。”
“我也是這樣跟明鏡說的,可是……來,來年生辰,阿宇定給四姐補上。”
即使如此,司南宇仍覺得十分愧疚,小腦袋耷拉著。最後一句似乎是鼓舞了勇氣,抬起頭說得大聲,說完便又低下了頭,小跑著離開了。
司南明鏡見此,一邊嘟嚷著“沒用鬼,哭鼻子”,一邊追了過去。一眾家仆來不及跟司南靜如通告,便迫於無奈追了過去。
這一通送禮終於落了尾聲,司南靜如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麵上沒有表情。她一手提著花燈,另一隻垂著的手攥緊了拳。
“主子,這花燈……”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
鴻元的話再一次被打斷。司南靜如冷冷地說完,自顧自地走了與方才相反的方向。
鴻元望著她的背影,知道她要去碧水河,不由歎息一聲,轉過身,前行,自語。
“即使是這般得來的花燈,也還是想要為奶娘送幾句話嗎……”
此時,悅聽茶樓。
步驚鴻站在簷下,發覺門隻是虛掩著,他駐足,思索了一會兒,推開門走進去。
屋裏亮堂堂的,也許是影的關係,正對著門,背對著光站著的喏喏的小臉有幾分陰鬱。
但再厚的影,也掩蓋不了此刻她麵上的冰冷和憤怒。
青衣站在臨近櫃台的位置,遠遠地看著,麵露憂色,目光在喏喏和步驚鴻身上流轉,幾番欲張嘴說什麽,最終卻又什麽都沒說。
“我累了,備水,我要沐浴更衣。”
隻掃視一圈,步驚鴻沒有絲毫多餘的神情,用了清靈的女聲開口吩咐。他徑直繞過了喏喏,不多看她一眼。
被無聲繞過,喏喏似乎也到了極限,猛地回身,對著步驚鴻的背影吼道。
“為什麽,為什麽大家都死了!你不是……不是已經把他們收做手下了嗎?”
這般質問,步驚鴻的腳步停了停,說話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
“我收了他們的命,就該為我做事,是死是活,各憑本事。”
“你這個騙子!為什麽這麽狠心!我都聽見了,你明明知道已經救不回老龜叔叔的命了,為什麽還是要了大壯叔叔的命?為什麽……為什麽你這麽冷血!”
說道後麵,喏喏的聲音哽咽了,淚水不受控製般自眼眶流下。
“這天下本就沒有免費的午餐,你一個乞丐,應該比任何人都懂得這個道理。求我,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規矩就這麽重要嗎?明明,明明可以不是這樣的結果……什麽天闕之主,你就是個凶手!”
喏喏的話中帶了怨恨,步驚鴻聽著,忽然冷笑一聲,抬腳,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雖是緩慢,但步驚鴻的身形卻如同鬼魅,轉瞬便踩在了樓梯上。
他扭頭,看了青衣一眼。
“和那具屍體一起,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