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百閱來人
天邊皎月灑落的清輝，與屋簷的燈籠，屋內的油燈，人們手中的花燈散發出的光芒融合在一起，一同點亮了今夜。
街上人來人往，笑語接連，將清冷的夜風染上暖意，撫過麵容，穿過發間，仿佛留下一點癢癢的感覺。
雲嬌抬起小手，揉揉麵頰，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隨著他移動，直到瞧不見那人的背影，再換一人，繼續滾動那一對明亮的小眼珠。
不過，這樣的等待終歸是無趣的，雲嬌歎了口氣，嘟起了嘴巴。
“蘇焱怎麽這麽慢？難道不小心掉進人家茅廁裏去了嗎？”
“我想，他應該是討你開心去了。”
有間流心一副知曉一切的神情，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不遠處的金玉緣客棧來著的大門。
隻是人進人出，總不見蘇焱的身影。
“這個笨蛋去茅廁討我開心？可是我在這裏等得，很不開心。”
最後四個字，雲嬌說得重重的，一字一頓，語畢，還鼓起了腮幫子，看上去是真的生了惱意。
“寶貝小徒兒不惱，今夜的月光不錯，為師陪你在此賞月，對了，你要聽月宮的傳說嗎？”
“那個傳說董姨早就給我講過啦，不用再聽一次。”
有間流心的提議被雲嬌一口否決。雲嬌頭頂傳來前者的一聲“那好吧”，聲音輕輕的，有氣無力。
心覺幾分後悔，雲嬌扭過頭，很認真地問了一個心中潛藏已久的問題。
“你為什麽非要收我為徒呢？是因為不這樣做，你就要被爹爹趕走嗎？”
“怎麽會是因為你爹爹的原因呢？為師剛看見你時，還不知曉你爹爹是誰呢。”
有間流心歎口氣，寵溺地摸摸雲嬌的頭，接著道。
“寶貝小徒兒你相信緣分嗎？為師相信。為師希望你能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這世道人心，變化千萬，為師可不希望這麽可愛一個小姑娘被人家給欺負了。”
“可是……為什麽是我呢？也許那一天，在我之前走過其他的女孩，你就認其他人做徒兒了。”
雲嬌的聲音仍是糯糯，帶了疑惑。
自兩人初次見麵已有一段時日，換做別人也許早沒了耐心，可身為京上才子的有間流心卻一如既往地對她極好。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呢？
“為什麽要問‘為什麽’呢？既然是你，那便是你，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
有間流心單膝蹲下，直視雲嬌的眼睛，說出這一段話。
雲嬌點點頭，正欲說些什麽，卻見有間流心忽然收斂了笑顏，右手食指抵在唇邊，示意雲嬌不要出聲。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如果蘇焱出來了也不要離開，我去那邊看看就回來。”
輕聲叮囑這一句，有間流心站起身，四下看看，選了個方向離開。
待走到無人關注的黑暗處，他縱身一躍，在牆體上踩幾步，翻身上了屋頂。
居高臨下，俯視下方的街道，看得比在地麵更遠。人們熙熙攘攘，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但有間流心仍然不曾放鬆警惕，就在剛才一瞬間，他捕捉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氣，他相信自己的感覺，不可能出錯。
“也許驚鴻說對了，這段時間的確遲鈍了不少。”
有間流心皺了眉頭，低聲喃喃。
他想起步驚鴻告知的，相關百閱閣的事，又勾連出心裏藏著的事情，心頭暗恨。
“該死的！我已經到了永安，你們，還不肯收手嗎？”
縱然如此，有間流心也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才可再去考慮其他的。
“有間流心，受死吧！”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沙啞的低吼，接著便是一陣掌風襲來。
有間流心冷笑一聲，絲毫不曾慌亂。他側身後跳躲過掌擊，而後雖是頭朝下下落，但他的左手方按在瓦頂，便在空中轉了身子，又躲過一次來人的襲擊。
待再次穩定身形，那人又快速襲來。
有間流心麵不改色，前踏側身，在兩人交手的一瞬間用左手挾持住那人凝聚了內力的右手，接著左膝曲起狠狠頂在那人腹部，將他擊飛出去。
“百閱閣的人，來得不止你一個吧，怎麽不一起上？看不起我？”
有間流心理了理衣袍，看那蒙著麵的殺手一眼，冷言道。
“咳咳……嗬，能隻身一人在被多股勢力追殺的情況下，從京上來到永安還安然無恙，自是不會看不起你。”
那人在幾米開外的地方穩住身形，咳一口血，冷笑。
“不過很可惜，我的任務，隻是拖住你而已。”
語畢，殺手身後跳出兩名同樣裝扮的人，一人一邊架著他的下腋，帶著他跳下屋頂，幾下便消失不見。
“什麽！你們……”
一瞬間的思考，有間流心反應過來殺手的目標是誰人，但還未等他再做反應，便聽一道熟悉的聲音怒吼。
“你們，立刻放開她！”
——
蘇焱！
有間流心心頭一跳，心裏直叫不好，連忙往回趕。
若在此時，蘇焱會如此憤怒，那隻有一個可能--雲嬌出事了！
金玉緣客棧門前，路人側目，低聲交談幾句，便繼續自己的行程。
他們不明白為何方才那少年剛出客棧的大門，為何忽然變了笑顏，雙目赤紅怒吼如虎，衝進了灰暗的巷子裏。
也不明白隨後出現的俊美男子為何神色焦急，雙拳緊握，四下奔走。
不一會兒，此處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人來人往，有說有笑，沒有人再關注到那已空無一人的角落。
小巷子裏，蘇焱竭盡全力地奔跑。偶爾有碎石絆腳，腳下一個踉蹌，他的目光也沒有離開上方的屋頂。
懊悔交織著憤怒，侵蝕著他的內心。
他從金玉緣剛出來，便看見雲嬌被一個尋常人打扮的男人捂住了嘴巴，接著便被帶上了屋頂，脫離了常人視野。
他沒有飛簷走壁的本事，隻能朝著那人離開的方向，找各種小路，巷道跟著。
“呼哧……果然是我太笨了，要是我聰明一點，快一點出來，嬌嬌就不會被抓走了……什麽京上的大人物，根本不靠譜……我不能跟丟了……”
蘇焱喘著粗氣，咬著牙，斷斷續續，這般自語著。
一盞最常見的蓮花模樣的花燈被他抱在懷裏，奔跑中也不忘保護好。
——
那是金玉緣的白胡子老先生放水，半贈予他的。
他折回去，他知道雲嬌心裏是想要花燈的。不過，真是沒用啊，連高台最底下的燈謎也答不上來。
這盞蓮花燈是老先生起身，親自為他取的，普普通通。老先生不苟言笑，把寫著燈謎的紙收起來，念出上麵的字，讓他答。
他急得冒汗，胡口說了個“嬌”字，不想竟答對了。但臨走時，他見了那張宣紙，上麵的內容與老先生說的並不相同。
他心裏感動萬分，急急忙忙，想拿給雲嬌看。--就算是個普普通通的花燈也好，那是他此時唯一能給她的了……
前路成了死胡同，可抬頭，劫持雲嬌的那人向前幾步，身影便隱藏在屋角後，看不見了。
“嬌嬌，花燈我會幫你保管好，不用擔心，等我。”
蘇焱看一眼一旁的矮牆，低語一聲，咬牙，奔跑，上跳，單手並雙腳，奮力翻上矮牆。
待穩定身形，蘇焱卻發現，他還是失去了可供追蹤的身影。
“呼哧……該死！跟丟了，我還是太慢了，這可怎麽辦……嗯？等等，那是什麽……”
月色下，一個小小的物品折射著月光，隱隱發亮。
蘇焱猶豫片刻，朝著那亮光而去。
而另一邊，有間流心站在瓦頂，極目遠視，希望能探查到一絲百閱閣人撤離的線索，又或者，能知曉蘇焱此時的位置。
他肯確定，蘇焱定是追著抓走雲嬌的人而去。
這次是他疏忽大意，以為百閱閣的人要殺的是自己，不關乎他人，卻不想百閱閣會對雲嬌下手。如果被雲傲知曉，他也不知道會被如何處置。
“這下怎麽辦？……對了，驚鴻，他早就提醒過我百閱閣的事，也許會有什麽提前準備……”
有間流心正煩惱著，不經意間的一瞥，一抹血紅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他很快認出，那便是步驚鴻。
——
他麵上戴著的花狐狸麵具看著有些舊了，那是兩人初出江湖分別的那個夜晚，有間流心親自買的。
打定主意，有間流心當機立斷，朝著步驚鴻的方向移動。
而步驚鴻似乎也感覺到什麽，微微抬高了視線看過去，接著便漸漸走出了人多的地帶。
此地臨近碧水河，步驚鴻便找了個僻靜處站著，透過花狐狸麵具，注視著有間流心出現，越走越近。
“驚鴻，百閱閣的人……”
“師兄，你看這是我親手做的花燈，好看嗎？”
有間流心話未說完，便聽見步驚鴻興致勃勃的發問，目光下意識落在他手中的花燈上。
花燈五彩，底部是盛開的蓮花，中心用來安置短燭的部分則是荷花苞芽狀，內中空心，特地用了一小截紅燭。
花燈輕盈，夜風中竟輕旋慢舞，花瓣微合而又開，夢幻如琉璃。
但此般奇物，有間流心隻看了一眼便不再關注。他此刻的心思都在失蹤了的雲嬌和蘇焱身上。
“挺好看的……對了，嬌嬌被百閱閣的人抓走了，蘇焱自己去追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你有什麽辦法嗎？”
有間流心麵上的焦急真真切切，說話時也不自覺帶了催促語氣。
但步驚鴻卻沉默了，花狐狸麵具戴在麵上，看不清其被掩埋的麵容。
他轉過身，望著波光粼粼的碧水河，淡淡開口。
“師兄，自你到永安來，我們從未好好聚過一次，每次你主動來找我，都是因為那個小丫頭。”
“那是我的寶貝小徒兒，你的師侄，她有事你作為師叔不應該管嗎？”
有間流心皺了眉頭，顯然對步驚鴻的話很是不滿意。
“可她真真切切，還未入我師門！師兄，你口中的寶貝小徒兒從一開始到現在，都隻是你的幻想而已。”
步驚鴻的聲音不大，卻冷了幾分。
但他沒再聽見有間流心的話語聲，隻聽見片刻寧靜，接著是細微的腳步聲，漸漸地遠了。
無聲地歎口氣，蹲下身，將花燈放入水中，任它和其他的花燈一同隨波而流。
步驚鴻解下花狐狸麵具，月色純澈，鋪灑在他絕美的側臉。
“師兄，你忽然不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