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危難前夕
已到戌時，天色已然黑了，遠遠地，能看見岸上遊人如織，花燈盞盞。那點點光亮，自點成線又成麵，最終連成一片，如流動的螢火。
白日出行遊湖的船隻，熙熙朗朗歸來，漸漸靠近岸邊。
雲嬌趴在船舷，麵上帶了幾分倦意。她側著頭，枕著左手，右手隨著小船的前行在水麵劃著。
和桃先生待了一個下午。
忽然，水麵漂來一點燭光。雲嬌愣了愣，隨即眼睛一亮，反應過來，自船上坐起，舉目而望。
——
不知何時，碧水湖麵多了些許花燈，逐水而流。它們大多是荷花模樣，內中點著一小截白燭。燭火搖曳，在水麵留下淺淺的影。
“蘇焱你快看！原來現在就可以放花燈了！”
雲嬌笑開了，眉眼彎成月牙兒，抬起一隻手指向湖麵。
湖麵寬廣，蘇焱自是看見，卻有些不以為然，態度不同於雲嬌的欣喜。
“早就看見了，大驚小怪。”
“你這個態度真是沒勁！早知道不跟你說了。”
帶了幾分不樂意，雲嬌嘟嚷一句，便沒再說話了。
“寶貝小徒兒別惱，一會兒為師帶你去找個最好看的花燈放。”
同在船上的有間流心湊到雲嬌身側，笑著開口。繼而，似乎是想到什麽，他小心翼翼瞧了眼坐在船尾，閉目養神的桃先生。
桃先生恰好睜眼，瞥見有間流心一閃而逝的目光，心下了然，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腰包。--錢袋已經不在了。
頗為無奈地抽抽嘴角，桃先生隻是瞪了某個厚顏無恥的“小賊”一眼，隨即站了起來，遠眺。
跟著雲嬌三人遊湖了近兩個時辰，此時離岸邊愈來愈近，他也該回悅聽茶樓，看看步驚鴻醒來沒有。
同時，他也有些擔心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大壯等人。雖說是簡單做了訓練，但到底隻是乞丐班底，又是頭一次接觸百閱閣這種殺手組織，應該會折損不少人吧。
況且，這種新加入的人手暴露的幾率極大，本不該直接投入行動，但步驚鴻卻仍然這麽吩咐了，也不知他到底作何打算。
正想著，船身似是撞上什麽，微晃，接著傳來船家的話語。
“客官，到岸了，請下船吧。”
雲嬌坐在船頭，第一個跳上岸邊。蘇焱和有間流心緊隨其後。隨即，岸上三人皆望著慢步移動的桃先生。
“桃先生，你要和我們一起去逛夜市嗎？還可以去碧水湖放花燈啊！”
雲嬌甜糯地詢問桃先生，望著他的一雙眼睛裏帶了期待，又夾雜著猶豫，一眨一眨，讓人不忍拒絕。
桃先生借著上岸的短暫時間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拒絕了雲嬌的邀請。
“我得回去了，如果有緣分，今晚能遇見你驚鴻姐姐，到時候再一起放花燈吧。”
“驚鴻姐姐今晚也要出來放花燈嗎？太好了！要是能遇見就好了。”
“有心就能遇見，那麽，祝你們玩得開心。”
桃先生簡單地打過招呼，搖一搖手中折扇，獨身融入了來來往往的人群裏。
三人目送，接著尋了路，前往夜市所在。
難得的觀蓮佳節，家家戶戶都趁著今日出門放鬆，街道上少見的行人眾多。
走到夜市之地，隻見人頭攢動，街邊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各種小吃的香味侵襲鼻尖，很是撩人腸胃。
“寶貝小徒兒走過來些，萬一走散了可不好。”
眼見並不算寬廣的街道幾近人滿為患，有間流心連忙提醒走在最前麵的雲嬌。
說話間，他一時忘了關注前路，和迎麵而來的路人撞了肩頭，毫無防備間一個踉蹌，不由自主向前跳了幾步，差點撞到雲嬌身上。
有所察覺的雲嬌先是一驚，往前跳了一步，繼而轉身，看見有間流心正穩住身子扭頭給一位路人賠不是。
路人並無太多在意，隨意回應幾句便離開了。
有間流心鬆了口氣，不經意低頭，看見雲嬌走近，最後，竟抓住了他的右手。
“寶，寶貝小徒兒……”
毫無預料的舉動，令有間流心意外之餘更是欣喜，說話也有些結巴了。
“這裏人好多，我們趕緊買了花燈去碧水河吧。”
說著，雲嬌拉著有間流心向前移動，同時四下張望，尋找賣花燈的地點。
“好，就聽寶貝小徒兒的。”
確認了雲嬌真真切切主動拉了自己的手，有間流心臉上的笑容怎麽也收不住，可見其滿心歡喜。
見雲嬌兩人達成了一致，一旁的蘇焱不樂意了，看著有間流心的目光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敵意。
他隻覺得心裏莫名煩擾起來，麵上卻沒什麽太多表情，隻微微皺了眉頭。
走了片刻，他對齊心協力尋找著花燈的兩人嚷嚷。
“嬌嬌，你不餓嗎？都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了。”
聽聞蘇焱的話，雲嬌這才發覺自己的肚子正在抗議，嘟嚷，“你不說我都忘了。”
繼而又抬頭，對有間流心道，“時間還早，我們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吧。”
“好。我記得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客棧，我們就去那裏。”
沒有太多猶豫，有間流心很快便決定了吃飯的去處，帶著兩小隻前往。
另一邊，桃先生與雲嬌等人分開後，繼續邁著悠閑的步伐回到悅聽茶樓。
茶樓的門半開著，隔著門窗，能望見內中以一點燭火為中心，光線漸暗。
桃先生沉吟一陣，自開著的半扇門踏入茶樓，自然而然，一眼便瞧見了點著白燭的桌案旁，一襲紅妝的步驚鴻正倚著身子，把玩手中的空瓷杯，
他低著頭，眼簾微垂，那由燭火而生的影子懶在地上，燭光動一動，影子也動一動。
桃先生歸來，關上門，似乎也不曾驚動他絲毫，他仿佛在沉思，又仿佛正等著誰歸來。
“你又點了白燭，這東西消耗地快，點油燈比較劃算。”
桃先生一邊說著，慢步而行，將布置在各處的油燈點亮。
光線漸漸填滿了所有能看見的黑暗，步驚鴻眼簾微抬，目光隨著桃先生移動，不曾開口說些什麽。
待桃先生吹滅了已經燃燒了半根的白燭，在對麵坐下，步驚鴻絕美的麵容這才露出委屈的神情，開口，嗓音清靈。
“桃核，我的晚飯呢？我的叫花雞呢？”
桃先生微愣，暗道不好。他方才想了一路，走神了一路，到底是忘了步驚鴻每日晚膳要用的叫花雞了。
“今日陪同雲嬌出遊，心裏事又多，走回來就忘了。你不是要出門嗎？正好親自去胡老漢店裏要一隻。”
“你竟然忘了……也罷，反正要去找師兄放花燈，親自去便親自去吧。”
微歎一口氣，步驚鴻很快釋懷。說到有間流心，他麵上的愁容很快變成了笑顏。
見步驚鴻沒有氣惱的意思，桃先生暗自鬆一口氣，鼻翼微動，思索一會兒，奇怪道。
“茶樓裏這股藥味與喏喏所用的藥材不同，誰受了重傷了？”
“乞丐老龜。同去的人隻剩了大壯安然無恙，而他被百閱閣的人刺中了胸口，人帶回來的時候已經失血過多，差不多就快死了。”
步驚鴻開口解釋。大壯帶到消息後，便哭求他前去查探老龜的情況，之後他便將人帶回了悅聽。
“又傷了一個？不想我們茶樓久不開張不說，這裏都快變成醫館了。”搖了搖折扇，桃先生笑言。
但步驚鴻卻正了臉色，笑容不見，目光深邃。
“但我這裏，從來都不是醫館。”
“大壯死了。”
桃先生心下明了，隻說了四個字，陳述句。
他沒忘記，眼前這個披著絕色女子皮囊的人，除了對特殊的人，一律心冷如冰。
天闕出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委托者付出足夠多的代價。喏喏的命是大壯等六人用自由換來的，而大壯若哭求對老龜的治療，應是以命換命。
桃先生的話，步驚鴻隻是點點頭，沒有解釋的意思。他站起身，走幾步，背對著桃先生，又道。
“桃核，百閱閣已經準備動手了，也不知道師兄察覺到沒有？在雲嬌那個小丫頭身邊，他變得遲鈍了很多。”
步驚鴻說著，麵上不由自主，多了愁容。
桃先生雖看不見步驚鴻麵上的神情，心裏也知他此時心緒。--不論從前還是現在，他的喜怒哀樂總是為了有間流心。
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桃先生也站起身，走到步驚鴻身後。聽候他的吩咐。
“主子打算如何處置？”
“我倒是想直接動手處理幹淨，不過，這樣做對天闕沒有一絲好處。路還長。不能因為這個冒險。”
步驚鴻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低頭，躊躇片刻，忽然想起什麽，麵露急色，轉過身問道。
“對了，桃核，我的花狐狸麵具哪裏去了？還有我很久之前親手做的那個五彩花燈。”
“都小心收藏起來了，我這就去給主子拿。”
“好……唉，算了，你先幫我去找個人，東西告訴我在哪裏，我親自去取。”
桃先生正要離開，步驚鴻卻忽然改變了主意，上前幾步湊到桃先生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
桃先生會意，告知步驚鴻麵具等五物件所在，便移動到門邊，正要開門。
忽然想起什麽，他又折回來，從櫃台取了些銀兩，用備用的錢袋裝好，塞進步驚鴻懷裏，這才出了悅聽。
“對哦……我沒有帶錢的習慣來著！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不直接把自己的錢袋給我呢？小氣鬼。”
短暫的呆愣過後，步驚鴻反應過來，收好錢袋，嘟嚷了一句。
忽然，似乎感覺到什麽，他看一眼一樓到二樓之間掩藏在黑暗中的梯道。隱隱的，似乎有個影子閃過。
思索一會兒，步驚鴻撇撇嘴，準備出門所需的物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