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青樓小鬧
晨光熹微,天地還有些朦朧,涼風習習,晨間的霧氣還未完全消散。
雲嬌起得早,今日著了淡紫的羅裙,烏黑的頭發梳成羊角,嬌小可愛。
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看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還有些混沌的頭腦漸漸清明起來。
也不知道蘇焱昨夜什麽時候回去的,她隻記得給他上完藥已經很晚了,困得不行的她躺下去就睡著了,完全沒有關注蘇焱後來的動向。現在想來真是太草率了,竟然讓一個男孩子在自己的廂房待了這麽久,董姨說如果被別人知道傳了出去,可是會嫁不出去的。
“蘇焱這個王八蛋,下次看見他非打他一頓不可……不過他的傷好像挺嚴重的樣子,算了,等他傷好了再打他!”
雲嬌自言自語,搖晃著小腦袋走去飯堂用早膳,卻發現自己竟是到得最早的一個。坐在自己的席位等待,隻等來了雲沂源。
“爹昨夜出去了就沒回來,娘和董姨一早便去了繡坊,所以今天就我們兩個一起吃飯了。”雲沂源解釋道。陪同雲嬌用完早膳,他收拾收拾,去了私塾。
雲嬌是全家的寶貝,自小自律又聰慧,雲傲一向任她自由活動。家中經商沒有田務,自然沒有農活要她做;家風尚且開放,也沒有強求她隻能待在閨閣,學習琴棋書畫。此時家人都各自忙碌,唯獨她閑了下來。
“要去哪兒呢?”
雲嬌歪著頭思索,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出門去。
另一邊,由於挨了頓打,蘇景洪難得鬆口允許蘇焱休假一天。
但與蘇焱交好的同齡人並不多,想來想去,蘇焱還是來到雲府的大門前,盤算著一會兒見到雲嬌要不要跟她道謝。隻是沒想到剛進門便看見了正準備出門的雲嬌。
“蘇焱?你身上的傷都好了?”
雲嬌看見蘇焱也有些驚奇,率先發問,上上下下打量蘇焱。
蘇焱皺了眉頭,雲嬌一個姑娘家怎麽這麽大膽地盯著他一個爺們,果然是小潑婦。
“當然還沒有,爹放我一天假,我沒地方可去,就來你家找沂源了。還有你能不能別這麽看著我?”
“哼,不看就不看唄!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我哥去私塾了,你要有事就去譚爺爺哪裏找他吧。”
雲嬌嘟起嘴,繞過蘇焱向前走。
“我倒沒什麽事……哎!你上哪兒去?”
“要你管!”
雲嬌的語氣惡狠狠,腳下的步子加快了,頭也不回。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自己的好脾氣一到蘇焱這裏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想來想去,雲嬌覺得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大概隻有一個!——蘇焱這張嘴真是太不會說話了!她隻是關心他的傷勢,而這個人回答的態度也太差了吧!
蘇焱看著雲嬌氣呼呼地越走越遠,下意識趕緊跟了上去。他並不想惹她生氣的,不過她生氣的樣子也挺可愛的……
“雲嬌!你等等我!不管你要去哪裏,我陪你去!”
兩人一前一後,竟來到了“樂語樓”--永安城唯一的青樓前。
這下蘇焱可傻眼了,看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雲嬌滿臉不可思議。如果是雲沂源要逛青樓他還能勉強接受,可是可是……雲嬌要逛青樓?這是什麽情況?
蘇焱滿腦子胡思亂想,雲嬌可不管這些,小跑著就進了樂語樓門。
“雲嬌又來啦?今日紫雲要陪一位貴客,你可別上去壞了她的生意,小心她不理你了。”
樂語樓的老鴉見了雲嬌,扭捏著身子笑吟吟地開口,說話時眼睛還時不時用了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跟在她身後進來的微紅著臉蘇焱。
蘇焱臉色難看了幾分,心裏有了退意,但雲嬌東張西望,腳底板站得穩穩的,顯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無奈地抿著嘴,隻得目不斜視,樓裏的布置他也不看,隻看雲嬌。
雲嬌環顧四周,皺了皺眉頭。她才不管有什麽貴客呢,了斷地開口。
“臨娘,我去看看紫雲姐姐就下來,不打擾很久。”
說完也不等臨娘同意,自顧自順著樓梯上紫雲所在的閣樓去。
蘇焱自然是緊步跟隨。他今日進都進了,臉也丟了,不就是個青樓嗎?管他要去哪裏,跟著雲嬌就沒錯!
“誒!你們……”
臨娘站在原地叫喊得大聲,卻不見她有叫人阻止的意思。目送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看不見了,便轉身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了。
樂語樓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她臨娘掌管這裏多年,認人的眼色還是有的。
“雲府的寶貝千金和蘇景洪的獨子,嗬,這兩個人上去要真鬧起來也是不怕的……”
紫雲是三年前到永安的。
她憑借一手琵琶琴藝在樂語樓占據一席之地,幾番演奏過後,聲名漸遠,慕名而來傾聽她演奏的人不在少數,當中也不乏窺探她美色的。但她隻是樂語樓的頭牌樂師,與臨娘約定,隻賣藝不賣身。
樂語樓共四樓,紫雲所在的閣間位於最頂樓,是單獨的一整間,也是整個樂語樓裝飾最好的地方。珠簾垂掛,將整個閣間分成了多個小間;粉色綢緞繞梁垂下,風吹則動。
雲嬌剛到四樓,便聽見裏麵的嫋嫋琴音,宛如,沁人心脾。
“紫雲姑娘的琴藝果然高超,在下佩服,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會委身於樂語樓這種小地方?”
有男聲這般說道。婉轉的琴音似是受到驚擾有所停滯,而後戛然而止。
“小女子出身卑微,自談不上委身,陸賈公子言重了。”
悅耳的女聲夾雜著些許隱忍的不快,語氣淡然,不卑不亢。
“在下所言皆為肺腑,又何來言重之說?在下隻是替紫雲姑娘不甘。紫雲姑娘,在下愛慕你許久,不知……”
“公子可還要聽琴?”
“聽的,聽的,隻是想問……”
“那便請公子專注。”
話音未落,琴音又起,隻是此番沒了之前的柔和婉轉,多了幾分激昂,似是代為宣泄主人心頭的不快。
隔著閣間緊閉的門,雲嬌也明顯感覺到了紫雲話裏有送客的意思,這個叫陸賈的人怎麽這麽厚臉皮呢?
雲嬌憤憤不平,推開門就闖了進去,琴音再一次停止,隻是這一次有了不同。
閣間內,紫雲身著紫衫,抱著琵琶端坐案前,案上擺放她待客時常用的紫砂茶壺和四隻同質地的茶杯,壺裏泡的是上好的龍井。
此時四隻紫砂杯有兩隻還在茶壺邊蓋著,另外兩隻分別於紫雲與她對麵那人麵前。那人儒衣雅袍,頭戴朱纓寶飾之帽,腰間佩飾白玉之環,便是陸賈。
紫雲有些驚訝地看著笑吟吟地走進來的雲嬌,稍加思索便明白她來這裏找自己做什麽。又見雲嬌用餘光打量著陸賈,猜想她大概聽見了後者的話,是進來給她打抱不平來了,看來這琴她是不必再不情不願彈下去了。
思及此,她笑著起身,小心將琵琶安置好,而後坐回原位,道。
“嬌嬌來啦。”
“紫雲姐姐,你說好了今天教我彈琵琶的,怎麽說話不算話?”
雲嬌走近案前,皺著一張小臉,嘟著嘴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紫雲姐姐哪有說話不算話,你來了我便教你呀。”
紫雲朝她眨眨眼,巧笑嫣然,如是說道。
“真的嗎?那這個奇奇怪怪表情猥瑣的叔叔是來幹什麽的?”
雲嬌話頭一轉,釘在了一旁麵露不快的陸賈身上,並成功看見後者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你叫雲嬌?雲家說話的家教就是這樣的嗎?你娘是怎麽教你的?”
“我隻是個孩子,你怎麽開口閉口就是我家的家教,說我娘親的壞話呢?你娘親教給你的肯定不是這樣的!”
雲嬌伶牙俐齒,咄咄逼人,把陸賈的話巧妙地回敬,但臉上的神情卻是無比無辜,甚至還有些害怕的樣子。
她看見陸賈一個氣急站了起來便要繼續說些什麽,立刻縮縮脖子,躲在了紫雲後麵,告狀。
“紫雲姐姐,這個叔叔要打我!”
“你!”陸賈氣急。又聽紫雲在一旁“善解人意”地為他開脫。
“怎麽會呢?他可是出了名的謙謙君子,溫文儒雅,他隻是想嚇嚇你罷了。來,你過去給他倒杯茶陪陪罪。”
說著,紫雲從桌上翻過一個茶杯,又一手提壺,一手按住壺蓋。--雙手皆如霜雪般白淨纖細。她倒滿一個茶杯,端起來遞給雲嬌,示意她敬給陸賈。
陸賈臉色緩和了些,強擠出一點笑容,坐回原位等著雲嬌的“敬茶”。
雲嬌癟癟嘴,委委屈屈地端起來。她小步地走。茶水在杯中先是輕微蕩漾,接著直接飛出了茶杯肚,直衝著陸賈的麵門而去!
陸賈大驚,什麽儀表都不顧了,慌忙地跳了起來。隻可惜茶水雖然沒有如預期路線撲到臉上,卻也一滴不漏,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雲嬌!你……”
陸賈大喊一聲,抬頭卻見雲嬌歪坐在地撅著嘴,紫雲正幫她揉著腳踝,聽見他的喊叫不滿地看他一眼。於是陸賈隻能把後麵的話吞了下去,並且他也打算托辭離開。--更何況對麵的雲嬌享受著紫雲的按摩,眼睛還骨碌骨碌,看著他轉個不停,明顯剛才的並不是簡單的“不小心”,怕是不願再讓他待下去了。
“既然今日紫雲姑娘與這位雲嬌小姐有約了,那陸某改日再來拜訪,希望那時紫雲姑娘的回答能更加令人滿意。”
陸賈起了身便往外走。身後的雲嬌卻沒得消停,嚷。
“不行!既然是敬茶當然要好好敬完!陸賈叔叔你等等!”
話音未落,陸賈便聽身後茶杯移動的聲音。出於一向文雅示人的形象,陸賈按耐住心頭的不快轉身想要拒絕,還未開口,餘光便見一道影子飛快劃過右邊額角,擦著他右耳上方的碎發而過。
“砰!”
意外飛出的茶杯撞在了陸賈身後的柱子上,瞬間粉身碎骨,落了一地碎片,叮叮作響。
“……告辭!”
陸賈又驚又氣,漲紅了一張臉,最終隻憋出兩個字,轉身快步出了閣間,一刻也不願多留。
雲嬌吐吐舌頭,看著地上的茶杯碎片覺得可惜。
忽然,她聽見門外傳來陸賈的一聲慘叫,接著是有什麽物體滾下樓梯的聲響,緊接著便傳來一片混亂雜音。
雲嬌笑了,她想到一個人。她盯著門口,蘇焱一臉淡然走了進來,順手把身後嗯嘈雜關在門後。
“蛋蛋,你真給力!”雲嬌誇獎。
蘇焱臉色黑了黑,在案邊找了個位置坐下,反駁她。
“他自己沒看見,我又不是故意的。還有,能不能別在別人了麵前叫我……土名!”
“是是是。隨你怎麽說。”
雲嬌主動蹲下身拾回破碎的茶杯,放到案上,再爬到蘇焱身邊坐好,把剩下的那隻杯子翻過來給蘇焱倒茶。她自己身前也有一杯,是紫雲剛剛遞給她的。--扔出去的那個杯子原是陸賈麵前的那隻。
“紫雲姐姐對不起,弄碎了你一隻紫砂杯。”
“雲嬌,這次是姐姐要謝謝你了,一隻杯子而已。還有蘇焱。這次你們惹了陸賈的獨子,估計沒多久他就會找上你家去,不知道你回家會不會挨教訓。”
“才不管呢!雲嬌姐姐你答應的,教我琵琶吧!”
“是是是,上次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你還真就記得了。”
說罷,紫雲將琵琶抱過來,從基礎的教授雲嬌。
看起來雲嬌要在這裏待很久了。
蘇焱想著,卻沒有先行離開的意思,隻一絲不苟地端坐著。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今日會不太一樣,還會不會發生點什麽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