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死絕種
“關於這些，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安彌一聲歎息。
原來，這座城市曾經淪陷。曆史上，從未提及。
後來者還驕傲地添上一句畫蛇添足的話：城市二千多年的曆史，從未在戰爭中淪陷。
其實不是的，鬼子和雇傭兵曾進村，曾大舉破城而入。
“抹掉了。人們心太痛。城市人一切榮譽之地，變成通往地獄的源頭。老一輩知情的，都集體緘默。現在真正知道此事的，大概就隻剩下我一個了。”德滄說。
可見陳巷在當時有多麽的顯赫！
“城市裏的人，心痛啊，痛得寧願集體忘記，集體抹掉這一段關於陳巷的曆史，從此不再提起，約定俗成也不許讓後輩知情。後代也就沒有人知道了。陳巷，從前也就絕了。”
“沒有絕。我就是陳巷的。”陳澈喃喃道，忽地淚流滿麵。
大家都被低沉的話震驚了！
德滄驚訝又驚喜地看著陳澈！細細端詳這似曾相識的孩子一張清秀的書卷味特別濃的臉。
忽然，一雙長滿老繭的大手捉住陳澈的手激動不已！
“是的，我就是陳巷的死絕種。”
死絕種……
世上真還有這詞啊！這詞，幾近被世人忘懷。
安彌和福琳一聽陳澈這麽說自己，看著陳澈如泉湧的淚一陣心痛。
他日常根本不會用這種狠的字眼說話，更何況，是說自己呢？
死絕種，是嶺南某一片地區咒罵人最惡毒的方言，因為太惡毒，到現代已經沒有幾個人會說。年輕人更不會講，甚至聽都沒聽人說過這詞。
“死絕種！從小我就聽過有個別不知道是誰的老人，無端地就這麽咒罵我。我從來是不相信的。原來，是真的。”陳澈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
陳澈記得小時候，當滿天星鬥的秋夜，盲見便會張開空洞的瞎眼“瞭望”星空，長歎一聲，而後教徒弟陳澈如何觀星看月。
隻要陳澈準確地告訴祖師盲見那時候正是何年何月何時何時何刻，盲見就能信手一指，清晰指著北鬥跳起罡步。
每每這些時候，他總是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星星想，有沒有其中一顆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父親或母親，在張望著照耀著孤苦的自己，默默給自己光明和溫暖呢？
“原來我不光父母和家人沒了，同宗的一族人都沒了。”陳澈淚流滿麵。
所謂天煞孤星！
福琳想起福家的幾近被誅連清光的九族，微苦地笑了笑，拍拍陳澈的肩膊以示安慰。
他遲早會像安彌一樣，忘掉塵世七情。福琳想。
陳澈一直隻知道自己是個孤兒，就跟著祖師盲見在清風嶺南河對麵的竹林裏長大。無人探望，無人問津。
在無數個漫長的星夜，他有綿長的思念，卻不知道思念誰；他有滿腔的熱愛，卻不知道家人何在？
他問過好多次盲見，他的家究竟在哪裏？他的家人究竟是誰？
盲見說，就是這裏。
他以為盲見在了斷他的塵根。原來，都是真的。
他的家，就在這裏！他的家人，也都就在這裏，隻是在同一地點另一重空間，深淵裏。
陳澈淚如泉湧。
“你記不記得，你兩歲的時候，我帶了一個小女孩去找盲見。我就跟盲見說過你生得孤絕非凡。”
德滄再一次端詳眼前這個書卷味濃濃，但精幹倔強的後生，就像他的眉毛與眼睛一樣，看似柔和，其實內裏帶著與眾不同的蕭殺之氣。
“姐姐？”陳澈忽然陷入了回憶中。
姐姐？安彌和福琳對視了一眼。陳澈這一聲姐姐，喊得親切又甜蜜哦。兩個女孩對陳澈太熟悉了，一聽就知道這姐姐，有點意思！
“才兩歲，他怎麽會記得？”福琳故意嘟噥道。
“記得。”陳澈忽然眼前一亮，“記得，您說是要到這一片竹林，為姐姐找一杆漂亮的竹子做毛筆。我記得了。姐姐要練書法。”
“牛！兩歲的事也記得。姐姐是學寫符咒吧。”福琳朝陳澈又豎起大拇指。
德滄卻令人意想不到地朝福琳豎起了大拇指，福琳一個怔愣，也不知道德滄這幽默一舉，是指什麽。
安彌笑了，她領會了德滄是讚賞福琳的聰明。確實，德滄當年，是教小女孩畫符，希望關鍵一刻，能保命。
“我無聊啊。我一無所有，成長歲月根本沒發生幾件事見過幾個人。我還記得，老蜜臘有一次打我的時候，衝口而出就罵我是死絕種。”陳澈說起來，又一片淒然。
“老蜜臘？她怎麽會打你？”安彌不滿了。
“當時不知道。我十二歲之前，她是隔一段時間就忽然忍不住無端地就打我一頓。現在我明白了，最狠的幽魅，或許都是我家人族人。陳巷裏的幽魅出來害了人，她就打我。還有一次她衝口而出大罵我‘陳巷的死絕種’！盲見祖師連忙阻止。她以後就沒有再這麽罵了。雖然隻有那一次，但我記得清清楚楚，她說我是陳巷的死絕種！我記得牢牢的，這是我能唯一掌握的身份線索，抹不去！”
陳澈說到這，嘴唇死死地咬發白，直到見血。
原來，自己來自一個赫然的陳氏家族。
而這個榮譽的家族，全部變成可憐的厲幽，害人的惡魅，以種種惡行傷害著人類，又被人類以各種方式打得煙銷魂散不得超生！
這怪不得自小無論盲見怎麽教，他就是對幽魅心存憐憫，與盲見祖師隻管鎮壓和猛打幽魅打心底裏從來是持反對意見的。盲見直到死，才認可了他的觀點。
安彌水晶似的淚一顆一顆地掉落地上，她隻想上前輕輕地擁抱陳澈，輕輕地告訴陳澈，他不是死絕種，他還有安彌和福琳。
“因果，原來一切，皆是因果。我懂了，陳澈。”福琳呆呆地說。
她被這件不可思議的淹沒在歲月洪流中的城市大曆史事件，震驚得雙眼發直。
福琳愣愣地豎起大拇指，朝陳澈說，“你牛。”
陳澈再一次淚如雨下！
這是一段關於他身世的秘密曆史。
要不是因為德滄提及陳巷這事，他聯係到老蜜臘曾經罵他的時候透露過“陳巷”兩個字，他這輩子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淵源。
“陳巷，是這座千年古城三江之氣匯聚，左青龍右白虎佑護之龍脈所在。炸毀了，城市升騰之氣便斷了。”德滄歎息道。
“之所以這樣，我們隻聽說我們的城市從古到今都是文化薈萃商賈林立，可是，我們從小到大，卻隻是感覺到城市的平靜與安寧。與世無爭的樣子，絲毫沒有史書描繪的霸氣。”安彌說。
“嗯。因為龍脈炸開，陳巷滅族，顧七之死讓顧氏唯有另辟溪徑到海外低調開拓，韜光養晦直至顧諾誕生！”
安彌聽得長長舒了一口氣。為城市鬆一口氣，卻為顧諾提上一口氣。從陳巷到顧家，又是一個大時代的開篇吧？
顧蠢材的責任太重大了。他應該自知非凡，像紅衣少校甦一樣，甚至沒出生便注定不凡。
“在各方的虎視眈耽下出生，然後危危百事成地成長起來，保護顧諾的所有人幾乎都死了，可顧諾的野蠻生長讓各屆震驚。”德滄說起顧諾，也帶點敬意。
“是的，小沙彌就有好幾回跟顧諾一起的時候差點兒小命不保。”福琳插嘴，帶點埋怨，“哼，原來也是用來保護這顧總裁的呀？”
德滄看了一眼福琳，盯著她的眼睛好了陣子，突然伸手出鐵鉗一樣的手一把牢牢鉗住福琳的右手！
福琳痛得大叫一聲！
安彌和陳澈也大吃一驚。各人正要作出反應時，德滄已放開福琳的手，合上一雙皺褶重重的眼睛。陳澈的安彌不約而同都死死盯著福琳的右手，福琳收起手，亮出燦爛的笑容。
德滄又給她豎起了大拇指，繼續緩緩道來。
“陰陽魔道各界，甚至認為顧諾，是打不死的。”
陰、陽、魔、道……
這四個字，安彌、陳澈和福琳，都認真地記住了。
是的，他們早已進入不止一重世界。
陰，陽，魔、道！他們糊裏糊塗之間，隨命運的安排早已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