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潛龍淵潛龍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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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舟逆水而行,少年垂釣,青年磨劍,女子煮茶。
山水在側,輕鬆寫意。
為防止擾到少年垂釣,三頭靈物隨船而行。
戲龍灘,激流塢,巫山七峰,巫山境內的山頭勢力,一路上暢通無阻,甚至在剛剛經過白水宮的時候,裏麵的那幫女子搶著要上舟來侍奉,就連跟在後麵的它們,也得到幾瓶白水丹。
走江如此輕鬆,實在令它們雀躍。
錦鯉長尾一搖,輕鬆躍出水麵,吐出一口水花,然後又姿態優雅的落進江中,漸起一片巨大的浪濤。
重新在靈龜身邊浮出水麵,錦鯉說道:“有靠山……”
然而話沒說完,已經被一聲怒罵打斷。
“他娘的,你要是再把老夫的魚嚇跑了,今天中午就拿你下酒!”
宮權憤憤的把魚竿一放,指著船尾後邊破口大罵。
五彩錦鯉目瞪口呆。
聶紅竹將一隻青釉白瓷杯中注滿巫山靈茶,遞到宮權麵前,“老前輩,清茶消火,嚐嚐看。”
宮權接過瓷杯,輕輕喝了一小口,回味片刻後說道:“確實是數百年的老樹上摘的新葉,白水宮算是有心了。”
路過白水宮的時候,白水宮主想要安排人上舟來侍奉,被宮權拒絕,但卻收下這些靈茶與茶具。
所謂人老成精,一拒一收間,人情世故全在其中。
被解圍的錦鯉立即一擺尾,潛水到靈龜身後。
隔著靈龜巨大的身軀,錦鯉吐吐水泡,張牙舞爪似的擺動長須,撒著悶氣。
寧白峰沒有接聶紅竹遞過來的靈茶,摘下腰間酒壺喝了一口,將打磨好幾天的漆黑劍坯舉到身前仔細打量起來。
劍柄劍鍔依舊是燒黑的枯木模樣,有些醜陋,劍身上的彎曲與沙眼照樣很多,用屬龍鱗打磨這麽多天,若非確實落下極薄的一層黑灰,簡直就像毫無變化。
“十年磨一劍,豈是那麽簡單就能開鋒?!”
宮權放下瓷杯,說道:“劍的本身品質就不錯,更何況這柄劍懸在廊橋下,受江水靈氣洗練,又飽飲各種靈血,已經是受到天地淬煉,然後又經過枯榮小鬼丹火自爆,光是劍體的硬度,就高的嚇人,哪怕不開峰,你與其他劍修對戰,最後毀的也是別人的飛劍。”
寧白峰伸手在坑坑窪窪的劍身撫摸,絲毫不懷疑宮權的話說的有問題。
這柄劍的硬度如此之高,等到真正開鋒,想必也鋒利的驚人。
宮權看著白衣青年看劍時專注的眼神,輕輕笑了笑,重新坐回魚竿前,說道:“劍修癡劍,想好了給這把劍取什麽名字沒有?”
給劍取名,自古皆有。
第一次給劍取名,還是在離洲,那也是他真正意義上得到的一把飛劍,取名寸思,隻是寄托相思之意。後來的赤霄,卻是趙長德所取,隻因劍出之日赤虹貫雲霄。
然而時至今日,兩把劍已經是他人之物,能否尋回也未可知。
如今又得一劍,取名一事,若非宮權提起,寧白峰未必會在意。
也是因此,有一把性命交休的劍,至今未曾取名。
宮權見半天沒有回話,以為寧白峰不知該取何名,笑道:“這就跟生孩子一樣,等到孩子落地了,名字都一直還沒想好,非得去找個算命先生卜上一掛,才知道名字還是自己取的好。”
寧白峰笑道:“宮老有何建議。”
宮權一手握著魚竿,一手搓著下巴,眼睛在漆黑劍坯上一掃,說道:“劍黑成這樣,就叫黑劍好了。”
寧白峰朝著宮權伸出大拇指,“宮老好才華,我看這劍如此之硬,不如就叫硬劍,宮老以為如何?”
宮權手中魚竿一抖。
兩人互相對視,隨即大笑起來。
寧白峰笑著拿起身邊的屬龍鱗,繼續對著劍身細細打磨。
宮權笑夠了,說道:“劍掛廊橋,久經風雨,橋者,貫通天地;雨也,連綿不絕,我看取名橋雨最為合適。”
寧白峰停下手中屬龍鱗,想了想,說道:“劍在橋下,櫛風沐雨,宮老取名寓意極佳,但我
想在中間加個下字。”
宮權搓下巴的動作一停,喃喃道:“橋下雨……”
寧白峰點點頭,“橋下雨。”
說完話,劍膽運轉劍元,磅礴的劍氣經手掌入劍,漆黑的劍坯猛然震動起來。
宮權笑了笑,粗煉之後,算的上是劍已有主。
……
數日之間,雨舟行過群山。
寧白峰粗煉之後,依然在磨劍,漆黑的劍坯看不出有什麽變化,唯有靠近劍鍔處,有著三個古字。
這是粗煉之後,寧白峰花大力氣做下的手筆。
聶紅竹坐在船尾,拿著小刀對著一杆竹筒輕輕雕刻修飾。
路過翠屏峰地界時,眼見江邊上青竹茂盛,聶紅竹在宮老的指點下,砍了一株極有靈氣的茨竹,用來製作畫筒劍鞘。
自劍穀裏青竹筒破碎之後,寧白峰就一直沒有找什麽東西來裝,就這麽光禿禿的背在身後。
如今得空閑暇,聶紅竹自然想要重新再做一隻。
至於其他竹材,則被宮權閑來無事,編製成一頂竹笠,一隻魚簍。
忽然間,宮權手中魚竿一震,然後被他迅速起竿,一條碩大的江魨被吊起。
大魚出水,寧白峰停下磨劍,聶紅竹鬆開刻刀。
宮權取下魚,笑道:“有口福了,此魚劇毒,凡胎食此魚者,縱然不死,也要上吐下瀉,但此魚之鮮美,乃這江中一絕,最好的吃法就是剝皮切片生食,來來來,讓老夫給你做一頓生魨宴,保證讓你大飽口福。”
寧白峰一聽有毒,驚訝道:“宮老,以你的身體,恐怕經不起這樣的損耗。”
宮權此時少年模樣,一場攔江舫之戰後,又張大一兩歲,已然接近青年,再不加以控製,勢必會在旦夕之間就身死道消。
天墟江上本就是水路要道,這麽多天雨舟慢搖,卻從未看見一條船,顯然是清都的手筆。
甚至江峽上空的雲霧裏,一艘帆船正在陪著緩緩慢行。
寧白峰雖然什麽都沒說,卻照樣心知肚明。
宮權笑著搖手,傲然道:“毒死人,那是不會做,老夫在這江上混跡上百年,做出來的魨魚,就是三歲小孩子吃了照樣安然無恙。”
聶紅竹笑道:“想不到宮老不僅有著一手極好的竹篾活,還會做魚。”
宮權笑道:“活得久自然懂得多,當初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我就在這江邊過活,自己釣魚吃魚,竹衣竹笠自編自用,現在想來,真是快活。”
寧白峰輕歎一口氣。
人老憶往昔,命不久矣。
聶紅竹抖掉身上竹屑,將竹筒遞給寧白峰,轉身去宮權身邊,學著幫忙做魨魚宴。
青竹長有四尺,裝兩尺多的卷軸綽綽有餘,之所以做這麽長,想來是給寧白峰裝劍,竹筒身上雕刻著一些竹葉紋,大氣素雅。
寧白峰將畫卷和劍放進去試了試,很合適。
……
江未到頭,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已經順著江峽傳來。
雨舟越過一處拐彎後,江峽前方驟然出現一堵白牆,從千餘丈的高空一直垂落到江麵。
未見其形,先聞其聲,盡管在《坤洲圖誌》和《巫山誌》上看到過龍門的相關記載,但真正親眼看到的時候,依舊是從內心深處感到震撼。
龍門並不是一道門,而是一座高達千餘丈製高點瀑布,二月二那天,當瀑布頂上兩側的石柱泛起光華,形成一道拱門時,龍門才會真正出現。
那時,無數想要化龍的妖靈之物從瀑布底部逆流而上,一直遊到頂端,越過龍門,受到天地氣運的洗練,才能真正進階,蛟蛇化屬龍。
瀑布之上為龍門,底下自然就是潛龍淵。
數裏水路,轉瞬即至。
雨舟進入潛龍淵口,兩側的陡峭崖壁上,刻著八個古樸大字。
潛龍勿用。
淵渟澤匯。
宮權指著這些字,笑道:“這四個字自古就有,潛龍
淵之名,就是由此而來。”
瀑布轟隆聲很大,宮權的聲音依舊響起在耳邊。
寧白峰仔細打量起這幾個字。
風吹日曬如此之久,卻依舊蒼勁古樸,顯然並非一般古字,卻又絲毫感覺不出來字符的意味在其中。
宮權解釋道:“這些字蘊含龍門氣運,既不能拓印,也不能作為字符攻擊,沒必要理它,更不要試圖去毀掉,那會將潛龍淵裏的那些家夥激怒,吃力不討好。”
寧白峰點點頭,目光越過石刻,轉向廣袤的水澤。
方圓百餘裏的潛龍淵,坐落在群山環繞間。
蒸騰的水汽在陽光下,呈現出一處處吳彩霞光。
尤其是高聳入雲的瀑布,仿佛直入天穹。
跟隨在舟後的三頭靈物見到此景,叢然是存活數百上千年,依舊激動的熱淚盈眶。
錦鯉更是躍起水麵數丈高,漸起巨大的浪花,然後如利劍一般衝向潛龍淵。
元泰同樣激動,但卻依舊保持克製,遊到雨舟邊,“少爺.……”
寧白峰笑道:“去吧,千辛萬苦來到這裏,好好準備,大事還在後頭。”
元泰點點頭,準備遊進潛龍淵。
寧白峰忽然想起一事,大聲喊道:“等一下!”
元泰回頭。
已經衝出十餘丈的錦鯉都翻著浪花停下來。
這聲停下,響在心間。
寧白峰從袖中掏出一枚玉璽,數十顆鵝卵石。
這些東西他存留許久,尤其是這枚蘊含一國氣運的玉璽,當初得手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將此物留給元泰。
百餘枚鵝卵石,已經被寧白峰用了不少,尤其是懸劍山養傷期間,用了極多,不然劍膽也沒辦法恢複如此之快。
如今鵝卵石數量已不足當初一半,此刻又是拿出二十顆,但他卻沒有感到絲毫心痛。
寧白峰將玉璽和六顆拋給元泰,“這些東西對你的用處最大。”
元泰隻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些東西不簡單,一口將玉璽和彩色鵝卵石吞下。
遠處的錦鯉立即反衝回來,大聲呼嚎起來:“同樣是仆從,少爺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寧白峰拿出這些東西,就是打算分給他們,立即將九顆鵝卵石拋了過去。
錦鯉瞬間上躥下跳,一顆不漏的全部吞掉,然後接著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寧白峰瞬間氣笑了,罵道:“你以為玉璽是路邊的石頭,想撿就撿?!元泰是龜,你是鯉,越過龍門的難度本身就比你大,這些靈石就夠你消化,貪心不足,趕緊給我滾蛋!”
對於這其中的事情,錦鯉心知肚明,之所以如此,隻是抱著萬一的念頭而已。
既然得不到,也不強求,立即一擺尾,瞬間躥了出去。
剩下的五顆鵝卵石,寧白峰扔給了囚牛,“禮尚往來,收了你的龍鱗,自然得還個禮。”
囚牛準備走,看到這些鵝卵石,極為驚訝的看著白衣青年,愣住許久之後,才一口吞下鵝卵石,朝著他重重點頭,然後躍進潛龍淵。
宮權目送三隻靈獸入水不見,捏著青色一塊玉勿,笑道:“想不到你小子這麽有錢,這些東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給這三隻畜生,雖然是物盡其用,卻還是有些可惜了。”
剛剛寧白峰分送鵝卵石間,宮權正在和囚牛簽訂早已商談好的契約,這塊玉勿就是結契之物。
寧白峰又摸出幾枚,遞給宮權,笑道:“隻要物盡其用,那就沒什麽可惜的。”
宮權看了一眼鵝卵石,起先搖搖頭,隨後想起些什麽,然後將七枚鵝卵石接下,說道:“我替幾個後輩說聲謝。”
到了他這一步,已經做好等死之心,這些東西收下,也隻會用在清都後輩身上。
寧白峰沒有多說,隻是笑著點點頭。
放好東西,宮權說道:“走吧,去山上歇著,距離二月二還有幾天。”
寧白峰轉身看向刻著潛龍勿用的山壁處。
山崖上方,宮弱水早已等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