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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談心說人和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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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山巔的別院。


  寧白峰看著滿眼的殘垣斷壁,有些唏噓不已。


  院內的靈花異草早已殘破不堪,地麵上頗有靈氣的鵝卵石全都崩成碎末,高大的血珊瑚假山崩毀的隻剩基座,涼亭石桌更是隻餘殘骸。


  尤其是靜室牆壁上的那一道刀痕,簡直令人觸目驚心。


  寧白峰站在靜室外,透過裂痕,看見薛長衛靠牆而坐,神情呆滯,臉上似有淚痕。


  丈夫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曾經來到這方天下的時候,寧白峰在老乞丐的窩棚裏躺了半年,幾度想死。


  對於此刻薛長衛的心情,寧白峰感同身受。


  寧白峰緩緩在裂縫前坐了下來,背對著薛長衛,聲音清晰的穿了進去,“趁吳河前輩和佟山儒他們還沒回來,我給你講點我自己的事吧,這些過往經曆,我隻給一個人講過,另一個算是旁聽,你要是聽了不高興,覺得煩,就當我是自言自語好了。”


  屋內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既不同意也未反對。


  寧白峰將遊方杖橫在膝前,看著寸思在身邊飛舞跳動,輕聲說道:“我來自一個很偏遠的山村,遠到我都不知道在哪裏,但我依舊很懷念那個地方。我家世代都是村子裏的鐵匠,幫著各家各戶敲打農具,若是不出意外,我也會繼承我爹的衣缽,做村子裏唯一的鐵匠,繼續敲打農具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要與人搏命。”


  屋內傳來一聲咳嗽。


  回頭望去,隻見薛長衛放下手中小巧酒壺,劇烈的咳嗽一陣。


  寧白峰嗅著飄來的酒香,聳了一下鼻子,回過身繼續說道:“小時候不懂事那會兒,每天隻知道在村子裏和那些同齡人瘋鬧玩耍,上山下水采果子打野仗,村子裏別的不多,就是果樹多,各種各樣的果樹,漫山遍野都是,但唯獨就是種不出糧食,所以從小我們就以果子為食,隻有在名為過年的節日裏,能喝上一碗米粥,感覺那就是最幸福的時候,盡管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那個名叫雲寧村的地方,因為那裏有我最好的玩伴,有我從小就定了娃娃親的隔壁三叔家閨女,有我既討厭又敬重的老村正,更有那疼我如寶的父母。”


  靜室的屋門吱呀一聲打開。


  薛長衛走出來,坐到寧白峰身邊,將酒壺遞到他麵前,輕聲道:“既然那麽喜歡那裏,為何還要離開?”


  寧白峰接過酒壺,狠狠的喝了一口,“為何要離開?如果情非得已,誰又願意背井離鄉!”


  薛長衛聽到這句話,接過酒壺,同樣狠狠喝了一大口,似要將這句話裏的苦,連酒一起喝下去。


  寧白峰呼出一口氣,苦澀道:“一夕之間,毀天滅地一般的力量席卷了整個村子,所有的一切就像畫一樣,被人撕成粉碎,而唯一活下來的我,卻每天躺在地上,隻想等死!後來,有個淒苦半生,連自己都吃不飽的老乞丐,為了讓我活下去,不得不拚命去乞討,去找吃的,自己卻不舍得吃哪怕一小口。一個比我還小,從小就在乞丐窩裏長大的孩子,每天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講些自認為有趣的事,哪怕一件事都講了很多遍,依舊樂此不疲,隻是為了讓我不孤單寂寞,更是不想讓我睡去,因為她隻知道一睡就永遠都不會醒來,甚至有一次,那個孩子好不容易乞討到一個髒兮兮的饅頭,回來時被即將成精

  的野狗差點咬斷脖子,也要護住那個饅頭,隻是為了送回來給我填飽肚子。”


  寧白峰輕聲道:“那樣兩個連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可憐人,竭盡自己的全力,為了讓我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出去討食的老乞丐很晚都沒有回來,我和那個孩子在城外的河裏找到了他,打那以後,我就不敢輕易尋死,因為身邊還有個曾經為了讓我活下去,差點搭上性命的人,我若是死了,他們也就沒法活下去了。”


  寧白峰說到這裏,狠狠的摸了一把臉,手上滿是淚水,卻依舊笑容燦爛,“隨著一天天的掙紮求存,我慢慢想通了。一個人活下來,不單單隻是為了自己而活,更是為了那些為你付出一切的人而活著,哪怕是哪些為了已經死去的親人,就更應該活著,而且要活的更好!活著才是他們最大的希望!”


  薛長衛看著遠方,聽著這些芝麻綠豆般的瑣碎小事,並沒有覺得心煩,相反還有些平靜。


  他從一出生開始就是錦衣玉食,從來都不會為了一口吃食而活著,每天想著怎樣過得更愉快,隻因他的家太大,見多了那些勾心鬥角,深深的感到厭惡,這才躲上螺舟。


  但是無論如何,那裏依舊是他的家,有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更有生養他的父母。


  薛長衛慢慢的喝著酒,雖然沒有說話,但晦暗的眼神卻逐漸清明起來。


  寧白峰說完這些,心裏覺得敞亮了很多,伸手過去接過酒壺,準備美美的喝一口。


  薛長衛卻將手一收,仰頭一陣豪飲,然後將酒壺一把砸碎在地上,吐著酒氣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去尋死,也不用委婉的告訴我,哪怕是為了薛家還存活下來的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感謝你,陪我說了這麽多的真心話,隻是為了緩解我心中的痛苦。從我躲上螺舟的那一天起,薛家的結局或許就已經注定,家都不和,如何能傳承有序。這一次的劫難,未嚐不是一個契機,我會讓薛家在我手裏重新發揚光大,更勝往昔!”


  寧白峰看著滲進土壤裏的酒水,嘴角扯了扯,覺得有些可惜。


  心想你是沒事了,我還想喝一口啊。


  薛長衛突然站起身,指著遠處說道:“有人來了。”


  寧白峰順著指向看去,隻見兩道身影自海上禦空而來,落在殘破不堪的院子裏。


  白衣女子一落地,赤色長劍就掠回背後的竹筒裏。


  旁邊的儒士風采依舊,隻是臉色略微有些蒼白,衣角處有輕微的破損。


  佟山儒深深的看了寧白峰一眼,然後將目光落到薛長衛身上,尚未開口說話,就已經被一陣搶白。


  薛長衛深深彎腰,禮做的很足,歉疚道:“佟家受到薛家連累,造此大難,長衛深表歉意,還望佟世伯見諒,佟家受到的所有損失,我都一力承擔。”


  佟山儒卻搖頭笑了笑,“我不是來找你算賬的,回來隻是告訴你,敖天星已經跑了,這時候估計已經返回敖家,做了縮頭烏龜,輕易不會出門,現在就隻看吳老和齊彥勝負如何,才能最終為這件事定下基調。”


  薛長衛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們在這邊打的再狠,隻能將事情拖向有利的局麵,最終做到一錘定音的,還是正在交戰的吳河和齊彥。


  這種時候,誰的拳頭大,道理就大,道理大說的話分量就大。


  寧白峰同樣知道這些,但他卻想將事情更進一步,開口問道:“佟前輩,能不能助吳老一臂之力!”


  佟山儒搖頭道:“沒你想的這麽簡單,敖天星雖然逃走了,但他必定會密切關注我們的動作,此時若是插手吳河與齊彥的爭鬥,敖天星絕對會跳出來,甚至還有一些沒露麵的人物,到時候若是引發混戰,我們實力落差太大,極易受到牽製,到時候忙沒幫成,反而做了累贅,那可就虧慘了。”


  寧白峰皺了皺眉。


  看齊彥出手方式,就算不是劍修,也不會是一般的練氣士,而吳河卻隻是雜家修士,手段多卻並不善於打架,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若無外援,落敗是遲早之事,到時候局勢將更為嚴峻。


  佟山儒猜到寧白峰在想什麽,解釋道:“兩個月前,薛氏子弟薛尚謙打上東西劍嶺的時候,便以法家絕學‘畫地為牢’困住齊彥,然後以本命刑刀,拚死一擊將其重創,西劍嶺也是因此而崩毀。所以,吳老雖不善打鬥,但齊彥有傷在身,兩人之間差距並不大,時間拖的越久,反而對吳老會更有利。”


  話說至此,寧白峰也沒有強求下去的理由,隻是點點頭。


  佟山儒轉頭四顧,卻見山巔別院一片狼藉,歎了口氣,“一朝物變人亦非。”


  薛長衛默然無語。


  物變的豈止是這間庭院,人非的更是海城裏的薛家祖宅。


  這句話既是感概,也是提醒。


  如今的定海城,早已今時不同往日,物變,人非,人心不古,局勢更是大為不同。


  寧白峰深深看了儒士一眼,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後,佟山儒對薛長衛說道:“還有一個地方的事情沒有結果,我需要去看看,你們小心為上。”


  薛長衛有些疑惑。


  寧白峰眉頭一挑,“城隍廟?!”


  佟山儒點點頭,然後駕雲而去。


  得到佟山儒的肯定回答,寧白峰立即明白,望海崖頂突然而來的城隍鍾並非偶然,山水神靈懲治轄境內的陰損邪物,雖是其職責所在,但一樣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城隍鍾來的不早不晚,偏偏在脫困的時候出現。


  再者,佟山儒是儒家修士,卻跟極為擅長打架的兵家修士鬥了個旗鼓相當,若說兩人之間沒有放水,寧白峰是不太相信的。


  抬頭看了眼雷聲轟鳴的天空,此時吳老依舊和齊彥在鬥。


  天空中不是出現一道刺目的劍光,劃破天空雲彩,裏麵驚世駭俗的情景才顯露出冰山一角。


  吳老手中雷暴不斷,符,律書,字帖各類手段層出不窮,右手魚杆甩動間如飛劍弧動飛掠,抵擋著快若鬼魅的身影,以及那一揮動便是驚天劍芒的長劍。


  兩人你來我往,看不出誰強誰弱。


  而這也就意味著,彼此之間不分伯仲。


  如此相持不下,最終就之能是各自罷手。


  寧白峰歎息一聲,“好一個和稀泥。”


  薛長衛看著那道儒士早已遠去的背影,輕聲道:“中庸之道,製衡之術。”


  寧白峰轉過頭。


  兩人相視一眼,淡然一笑。


  英雄所見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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