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還來
許朔想要伸手去拍另一個自己的肩膀,但是當他的手就那麽穿過了對方的身體,什麽都摸不到。
這時,許朔注意到他的手是半透明的,身體也是。
“我這是……靈魂狀態嗎?”許朔喃喃道。
男孩穿好襪子和鞋子,下床走出了房間。
許朔愣神了一會,也下了床。
下床後,許朔環視起這個闊別已久的房間,竟然有幾分懷念——要知道他每每回憶起在這裏的童年時,總是不由得感到鬧心。
可這畢竟是他待了十幾年的地方。
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間裏,牆皮掉了好幾塊,分上下鋪的鐵架床床杆鏽跡斑斑。由鐵絲釘成的晾衣線上掛滿了童裝,這些童裝絕大部分是寬鬆款的,隻有幾件掉色的瘦T恤擠在角落。牆根放著一個四方形的紙箱,裏麵亂七八糟地塞著各種玩具,有身材走樣的奧特曼也有五毛錢三個的兵人。
房間的最裏麵有一扇窗,窗前有一張書桌,許朔記得很清楚,這張桌子桌麵稍微有些傾斜,筆用完了若是不放在筆筒裏,很容易順勢滾落在地上,運氣不好的話,筆芯就會斷墨。不過大多數時候這張桌子都不是他在用,他一般是搬個小板凳坐在床邊寫。
風悠悠地吹來,窗簾隨風起落。
許朔走到窗邊,外麵天氣不錯,太陽被薄雲裹著,陽光也因此非常柔和,氣溫怡人舒爽。
“吃快點,別又遲到嘍!”一個婦人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哎呀,粥燙嘛,你別催我!”堂哥的聲音抱怨道。
許朔望著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出房間去。
客廳,擺上一張餐桌,就成了餐廳。餐桌是長方形的,是叔父考慮到逢年過節可能要招待親戚朋友買的,平時若是隻有他們一家人吃飯的話,就顯得有些過長。
許朔來到餐桌邊,他又見到了許久沒見的叔父和叔母,也許是因為時間的關係,叔父沒有記憶中的那麽胖,叔母臉上的皺紋也比記憶中要少。
許朔伸手到叔父麵前晃了晃,叔父沒有任何反應。
他現在隻是一道靈魂,誰也看不見,誰也摸不著的靈魂。
許朔看了一眼男孩。
男孩坐在桌邊默默地喝著粥,眼睛緊緊地盯著粥碗,一刻也不向外瞟。
許朔反應過來,扭頭去看堂哥的碗,同樣裝著粥,但是粥麵蓋著一個金燦燦的煎蛋——早餐是粥的話,堂哥的碗裏必有一個煎蛋,這是堂哥獨有的。
小時候的許朔,比起羨慕,更多的是不安,他可以沒有煎蛋,但他不喜歡這樣被區別對待的感覺,所以一到早餐是粥的時候,他就緊盯著自己的粥碗,假裝什麽都沒注意到——盡管這隻是他的自我安慰。
“沒關係,等你再長大一點,想吃多少煎蛋就吃多少煎蛋……”許朔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別吃太多,蛋白質中毒會拉肚子的。”
男孩依舊默默地吃著粥。
叔父拿起遙控器,打開了家裏那台老舊電視機,屏幕亮起,中央台正在播報早間新聞。
“青藏鐵路全線將於7月1日正式通車,據悉,青藏鐵路西寧至拉薩全長1956公裏,其中……”
吃完早飯,叔父和叔母就去上班了,堂哥也出門上學,留下男孩一個人清洗碗碟。
將洗好的碗碟放進櫥櫃後,男孩挎起他那爛了一邊肩帶的雙肩背包匆匆出門,朝學校的方向跑去。許朔沒有猶豫跟了出去。
叔父家離學校不遠,快步行走的話十分鍾就能到。
許朔跟在男孩身後,踩著上課鈴聲進入教室。
一進教室,男孩就感受到了眾人異樣的目光,他不由得放慢了步伐,走回到自己位置上。
一坐下,他那留著中分頭的同桌就小聲問他:“昨天的值日生是不是你啊?”
男孩點了點頭,說道:“是我啊,你問這個幹嘛?”
許朔聽到這段對話,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同桌正欲講話,這時老師從門外走了進來,直接來到講台前,大聲質問道:“昨天是誰最後一個走的?”
男孩預感到似乎發生了什麽,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
“許朔,昨天你走的時候,你鎖門了嗎?”老師問道。
“我鎖了,老師。”男孩回答道。
“那為什麽我來的時候,看到門鎖是開的?”老師問。
許朔上課的小學,教室的門都是鐵門,放學以後,最後一個走的清潔值日生要把掛在門上的鎖頭扣上,鑰匙隻有老師才有,直到第二天老師來把門打開之前,門都應該是鎖著的。
男孩愣了一下,隨即有些著急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真的鎖了,老師。”
老師目光紮人地盯著許朔,沉默了好一會後,說道:“先上課。”
老師開始上課,同桌悄悄告訴男孩,昨天班裏遭了賊,全班同學的書桌都人被翻了一遍,有的人還丟了東西。男孩看了一下自己的櫃筒,裏麵果然亂糟糟的。
那一節課,男孩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下課後,老師什麽也沒說,而是直接回了辦公室,但是丟了東西的孩子們,卻紛紛找上了男孩。
“許朔,你昨天走之前幹嘛不鎖門啊?”一個胖嘟嘟的男同學問道:“我的遊戲機現在不見了,你說怎麽辦?”
“我鎖了的啊!”男孩辯解道,他分明記得自己昨天確確實實鎖了門,擔心沒鎖好,走之前他特意拉了拉鎖頭,確認鎖頭上了鎖之後,才安心離開的。
“你肯定是忘記鎖了,不然鎖怎麽是開的?我有五塊錢放在櫃筒,也被偷了,你賠我!”另一個男同學說道。
“我真鎖了,你不能怪我啊!”男孩說道。
“許朔。”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拉了拉男孩的衣袖,表情難過地說道:“我,我在筆盒裏放了三十塊錢,是我攢著想給媽媽買生日禮物的,也被偷了,你賠我好不好?”
男孩急了,站起來大聲說道:“又不是我偷的!鎖我也鎖了!我憑什麽賠你!”
女孩被男孩嚇到了,嘴巴一咧,放聲大哭起來。
男孩慌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凶你的,但是,但是我真的鎖了……”
不知誰鬧起哄來,喊了一句“許朔弄哭班長啦!”
哭泣的女孩是班級班長,長相可愛成績優秀,性格也乖巧溫柔,在班裏頗有人緣,老師也喜歡她。
男孩一下惹了眾怒,受了損失和沒受損失的同學都圍了上來,有的人安慰班長,更多的人開始指責男孩,男孩羞紅了臉,又是道歉又是辯解,直到第二節課的上課鈴響,同學們才不甘地放過男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許朔靜靜地看著這場鬧劇,從未被遺忘的記憶再次上演,就像傷疤被人狠狠掀開一般,男孩此刻的委屈他感同身受。
他記得很清楚,這是發生在他九歲時的事情,也始終是他心底的一個結,從這一天開始,他就被班裏的孩子孤立了,大家都不再和他做朋友,最初隻是單純的冷暴力,不知為何越演越烈。
下課的時候孩子們都喜歡在走廊紮堆玩鬧,但隻要他一靠近,孩子們就會嬉笑著一哄而散,換座位時,孩子們也都會要求老師不要跟許朔同桌,跟他同桌的人,會把桌子拉開一道縫,拉出一條三八線來。對孩子們來說,這就像一場遊戲,有共同的敵人可以欺負,這讓他們享受同學間的義氣和團結,誰越了線,和許朔走得近了,馬上就會被當成“叛徒”。
許朔看著眼前的男孩,男孩臉上寫滿了委屈,但他並不知道更為痛苦的日子還在後頭。
許朔閉上眼,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情後,仰頭對不知身在何處的少女神明說道:“我不知道你讓我看這些是什麽用意,但是現在也結束了,快點讓我出去吧。”
他話音剛落,世界開始扭曲,許朔再次陷入一片黑暗當中,片刻後,世界又再次亮了起來,映入眼簾的首先是熟悉的床板。
許朔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開頭的床鋪上。
“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