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再見千塵
南國派使臣接回了景岄的遺體。
從知道後到她被接走,我再沒有去見她最後一麵,哪怕我知道以後我再也不可能見著那妖嬈的女子。
我不忍,我也怕,我怕我去了後眼淚會隨著記憶決堤。輾轉了這麽久,我真的累了,倦了。
因著墨棋的不信守承諾攻打汜凰,才引發了這麽多事,我原本是恨他,但當知道他為了將景岄的遺體接回南國,而向汜凰低頭,昭告天下“三十年內絕不再進犯汜凰”,我有些說不明的感覺。
景岄為了幫他這個“皇兄”登上南國的皇位,犧牲了那麽多,將自己的大好年華付諸皇權周圍的周旋之中、馳騁於戰場之上,而到最終,反而是她一心維護的“皇兄”害死了她。墨棋能夠為她做出承諾,他到最後,終究是對景岄有愧。
經過這些天的調養,身子好了許多。而從明月瀟及煙洵她們的話語中,我也知道了西暝君已清理完韶儀所帶在宮中的勢力心腹。他經得與汜凰元帝明月瀟的商議,也看在韶儀當初是汜凰公主,又是明月瀟的妹妹,韶儀也隻是被廢除了皇後頭銜,打進冷宮,暫且保了一命。
披上厚厚的狐裘,坐於窗邊,看著皇宮內仍一片蕭條肅殺,原來,這寒冬竟還未過去。
“小姐,你的身子才剛好一些,怎麽能坐在窗邊吹風,受了寒可如何是好。”煙洵端著藥碗剛進殿內,見我如此,把眉一蹙不滿道。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藥碗,原本還朝她笑笑,但當一看見碗內黑色稠密的藥汁,那笑便凝在了嘴邊,我皺著眉,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煙洵道:“這藥著實苦得很,而我身子又好了大半,今後就不必再喝這藥了吧。”
豈知煙洵根本不將我剛才的提議當回事兒,柳眉一挑直直地看著我,用眼神明確地告訴了我不可能。
“泠兒還怕藥苦?”
我正拿著藥碗對著煙洵發愁時,殿外飄進這麽一句。戲謔的話語的聲音熟悉得卻讓我有一會兒發怔。
煙洵也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施了一個禮便退了下去。
我怔怔地看著麵前那白衣勝雪的男子,明明還是那麽溫潤如玉,卻莫名給我添了一分恍若隔世的感覺。我從陽丘追他到平虞,如今曆經磨難,終於見到他了,但為何,那麽的心酸?是他明顯消瘦得可怕的身子骨,還是那副熟悉的笑容?亦或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去麵對他?
見我如此愣愣看著他,全然不顧手中快要冷卻的藥,他緩緩走上前將我手中的藥碗接過去放在桌上,又將手上提著的一包東西放在藥碗旁邊。
“再不把藥喝了,可就要冷了。”
這時我方才反應過來,答應道:“恩。”
但看著那桌上的藥碗,卻怎麽也不想伸手去端起來。
似乎是猜中我的心思一般,他笑了笑,將桌上的那包東西打開,又將碗兀自端起,用湯匙輕輕攪了攪藥汁,“原來泠兒到底還是怕苦的,幸好給你準備了些蜜餞,待你喝了藥後再吃點蜜餞便不會那麽苦了。”
聞言我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接過藥碗,卻還是遲遲沒喝進去。
“若你再不喝,我可就勉為其難喂你喝了。”
聽見這話我哪敢讓他喂我喝,趕緊對著嘴,喝了下去。藥汁喝下去了,但那藥味還殘留在嘴裏,苦澀的味道讓我不禁有些反胃。
他見我皺著一張臉,輕笑出聲,將蜜餞遞給我,我趕緊接過含在嘴裏,頓時那甜味便壓下了藥的苦味,整個人舒服多了。
他在我身邊坐下,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談起他被困在平虞的這段時間。但思及他所受的苦,心裏陣陣隱痛。
“泠兒”,他突兀地開口,淡笑凝視著我,“當初,我被她所蒙騙,以為你真的就那樣離開了,那段日子,似乎晨昏顛倒。還好,你沒事。”
說到這裏他伸手似乎想握住我的手,但想到什麽眼裏光芒黯淡下去,收回手,牽動嘴角道:“現在,你和明月,到底還是克服了那麽多磨難走在了一起。”他臉上雖是笑著,但明顯是那麽蒼白,那麽苦澀。
看著千塵無力的笑容,心像是一隻手大力拉扯著般難受,此情此景,動了動唇,卻張口已忘言,找不到什麽話可以說。因為我知道,此時不管我說什麽,對他的傷害都會加深一分。
許是見我這般樣子,千塵拈起一塊蜜餞遞到我嘴邊,“這次是我第一次喂你,也許以後來做這些的人就不會再是我了。”
從他刻意溫柔的眼神裏,我懂他的痛苦與澀然,他又知我的苦嗎?
我微微一偏頭,將遞在嘴邊的蜜餞含了進來。明明還是那麽甜,但又為何那麽苦。
“泠兒,今晚一起用膳好嗎?我想和你談談。”他此時看我的眼神裏,似乎,帶了一絲懇求?
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心裏的酸楚似乎已經快要衝破心裏的防線了。昔日那般清貴絕塵的千塵,何時向我變得如此卑微。我眼光一瞥,恰巧瞥見那門外閃過的一襲墨藍衣衫。是啊,他也不再穿與千塵同色的白衣,他也變得不似最初相識時的那般驕傲,我又何嚐不是?褪去了所有的光環,我們終究是都長大了,都變了。
“好”
見我點頭答應,他漾起了笑,隻是我刻意忽視了他眼裏的柔情萬千。
千塵走後,煙洵才進殿來,見著桌上的蜜餞微微愣了下,“小姐,方才皇上來了一會兒”,說著瞅了瞅我的臉色,見無異樣才開口繼續道:“隻是,皇上離開的時候,臉色不是太好。”
明月瀟來過,我自是知道的,但他臉色不好?莫不是瞧見了千塵喂我吃蜜餞的那一幕?
不顧煙洵的反對,我穿著厚衣出了殿。
被韶儀抓進宮後就沒怎麽在這禹國的皇宮內走動什麽,而這些日子又都待在殿裏調養,對這禹國皇宮自是不熟。煙洵擔心我的身子在這嚴冬中受不住,又拗不過我,也隻好隨著我出了殿。
“公公,汜凰的元帝陛下現在哪裏?”
走在半路,煙洵也無法,隻得拉住一個太監問道。
“元帝陛下現在正和君上在落陽宮賞酒。”那太監自是知道我和煙洵的,這些天也看出我和明月瀟的關係非同一般,瞧著我和煙洵兩人有些發窘,好心道:“讓奴才帶兩位姑娘過去吧。”
我微微頷首,“那有勞公公了。”
他領我們到了一處宮殿外,“這就是落陽宮了,若沒其他的事奴才先退下了。”
我朝煙洵遞了個眼色,煙洵立即會意拿出一個銀錠給了那太監,他得到打賞笑眯眯地便離開了。
我和煙洵朝落陽宮走去,卻被守在宮外的侍衛攔住,“兩位皇上都在宮中商議國事,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我和煙洵對視一眼,有些無奈,此時不遠處卻傳來女子的一聲嬌喝,“若是你們覺得這兩位姑娘現在不能見元帝陛下,那你們進去通報一聲看最後耽擱了的是誰受苦。”
我循著聲音看去,走過來的那女子笑意盈盈,不是幾日不見的寧璿又是誰。
那些侍衛也明白寧璿的身份,聽她這麽一說暗自思量了一會兒,“那請容進去通報一下。”說罷便進了去。
趁著這功夫寧璿湊了過來,朝我擠眉弄眼。
見她如此,我無奈地笑了笑。
不一會兒便聽見了腳步聲傳來。
身著墨藍錦衣的明月瀟快步走了出來,見我們三人站在外麵等著,不由皺了皺眉,徑直走向我將我被凍得冰冷的手放入他掌中,微微運氣,便暖和了起來。
寧璿見我和明月瀟似是有話要談,隨便找了個理由便拉著煙洵離了去。
我和明月瀟緩緩步行走在落陽宮外,周身安靜。
見他皺著眉,我輕聲開口道:“生氣了?”
聞言他身子一頓,腳步停了下來,瞪著我,不發一言。
“怎麽?真的生氣了?”我笑著調侃著他。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別扭地說道:“是,我生氣了。我氣你和千塵那麽親近,我氣你這麽冷的天不待在殿裏,跑出來吹冷風。”
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承認了,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聽了他的話我有些哭笑不得,原來,他還是那麽容易吃醋。
“你啊,總是想得那麽多,我和千塵之間現在隻是朋友知己。”
“朋友知己會做出那麽親密無間的舉動嗎?”他癟著嘴,眼裏蒙上一層淡淡的霧氣,讓人看上去似乎很好欺負的模樣。
我被他一噎,竟有些找不到話來反駁,好半天才開口說道:“你明明那麽清楚,我和他不會再有男女之間的情愫牽絆。”
站在寒風中,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好一會兒,我感到些涼意不禁打了一個噴嚏他才如夢如醒般趕緊將我攬進懷裏。無奈道:“好好好,我清楚,是我錯了好吧”,說罷還嘟囔了句,“穿這麽少還敢出來吹風。”
“今晚,我要和千塵一道用膳,我和他需要談談,到時你先回避一下好嗎?”說出這句話後我明顯感覺到環在腰上的那道力大了些。
明月瀟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裏,“不好。”
“我和他隻是簡單談談,不會怎樣的,放心好了。”
他沒正麵回答我,而是沙啞著聲音道:“泠兒,你可知道,從之前我看見你們那般親密後,我承認我嫉妒了,但我也很怕,怕你會拋下我選擇千塵。千塵他有妹妹有疼他的爹娘,而我隻有江山和你,江山如過眼煙雲,我若失了你,我便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這一番話將我說得十分心疼。若說千塵讓我心酸,那麽明月瀟是讓我如針紮般的心疼。
我回攬住他的腰,將自己身上的溫暖傳給他,“不會的,你不會失去我。今夜過後,我獨孤泠今生唯一的夫君,隻有你。”
靜了好一會兒,我原以為他不會答應了,耳畔忽然響起他的低吟,“好,今夜你和他談後,你今生,無論是身還是心,都隻能屬於我明月瀟。而我明月瀟,今生唯一的妻,也隻是你。”
寒冬裏我和他相擁,那一刻,縱使寒風凜冽,又怎能懂這人間情愛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