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南國夙京
絲竹聲聲入耳,舞姬們在池中翩翩招展著自己柔若無骨的身子,曼妙地舞姿讓人迷了眼。
坐在右上方的那個墨色錦衣男子,金色滾邊,竟無形中添了一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他懶懶地倚在位子上,看著池中的妙人兒們,嘴角噙著一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招手喚了一個近侍,低聲吩咐了什麽,一盤冰鎮過的青杏便被擺在了我麵前的玉幾上。青杏不多,被放在翡翠的小盤中,杏身上本就有那點點水光,襯著翡翠盤的盈盈淺綠,竟像要泛了碧波一般。
我抬眸看向上方的男子,他睨笑一番,瞧著我卻不說話。
我沉下臉,“你到底想要怎樣?”
聽到我如此發問,他看了我一會兒,眸中劃過一絲玩味,稍稍正了正身子,挑眉看向我,卻並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你說呢?”
我有些氣惱,“你別忘了,那晚是我救了你,你現在將我扣在這裏算什麽?”一時激動,我起身將玉幾上的盤子一怒拂開,翡翠盤應聲而碎,那清脆的碎裂聲讓我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
原以為他看見我這般會發怒,豈知他根本不在意地依舊挑眉瞧著我,好久才慢悠悠地說道:“不過你也別忘了,現在你的命,也是我救回來的。”
我咬咬唇,雖然知道之前那兩人不會手下留情,卻還是倔著不服輸向他說道:“他們不會殺了我的。”
他聽我這麽說,冷笑一聲,“那你的身子呢?依你的脾性,那和將你殺了有何區別?”
這番話很好地將我噎了回去。
我死死盯著他,他卻仍舊不為所動。
看著他一副悠哉遊哉欣賞著池中美女的模樣,我想出言叱他,卻莫名發現我根本沒有理由去對他怎麽樣。意識到這一點,我有些懊惱,甩袖欲離開這充斥著脂粉香氣的大殿。
離開時腳下一痛,身子向一邊歪去,慌忙扶住旁邊的柱子,才沒丟人地摔在地上。我下意識地朝仍坐在上方的那人看了一眼,他卻似乎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一般,指骨分明的手間執著一方金樽,飲入喉中,未飲完的液體順著尖削的下巴流入微敞的領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這殿中的脂粉香氣中還染了酒的醇香,混雜在一起,讓頭有些暈暈乎乎。
朝旁邊欲上前扶我的侍女搖搖頭,忍住足下的銳痛,盡量不搖晃著身子出了殿門。
瞧著我出了殿門,本在看池中舞姬的男子驀地收回了視線,瞥了一眼剛才我所站的位置,眉微微攏起,朝一個侍女淡聲吩咐了什麽,便揮手遣散了池中的舞姬。
一出殿門,呼吸到清新的空氣的我大腦舒服了一些,但瞧著守在殿外,一見我出來便走過來的侍衛我心裏便很不舒服。
一如既往的句子,“姑娘請隨奴才回翩姩院。”
沒辦法,誰叫他是忠於他的主子的呢,我想要反抗必然討不了好。何況,我還猜不透那人的心思。
隨著那侍衛一前一後走著,雖然沒看見其他的護衛,卻還是知道這府裏暗衛定是不少。
到了我現在暫時住的翩姩院,想要向那侍衛問些什麽,他卻還沒待我開口,行了個禮轉身便退出了院子。合上院門,沒有落鎖聲,卻也知道這翩姩院一直被那人監視著。
翩姩院中的侍女上前,以為我一直站在院中是有什麽吩咐,卻被我揮袖遣下。
我抬頭看了看頭上的天,萬裏無雲。
想到什麽,心裏卻湧出一絲酸澀,再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傷感,洶湧得似要將我傾首覆沒。
我捂住心口,奮力將口中的嗚咽聲忍下,快步走向房裏。
關上門,踱到床邊,但還未觸到床沿,心中的酸澀一陣一陣,猛地收縮,在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手背上便已是濕潤一片。
我微顫著撫上麵頰,觸指微涼,滑入口中,那微鹹的味道讓我蹙眉。
人在異鄉,看著同一片的天,頓時格外的思念著另一邊天下的人,然後便牽動了心底的那根弦,連著血肉一直晃著,像痛,又像澀。
千塵……我皺著眉閉上眼,任淚沾濕睫。
他現在怎麽樣了,他是不是恨透了我的突然消失,他是不是會從此視我陌路。我攥緊手心,這些都是連日來如夢魘般困擾著我讓我不得安睡的問題。
當日在斷崖邊昏過去後,再醒來時是一處民宅。頭疼欲裂,入眼的卻是讓站在窗邊的那個人影。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轉醒,轉過身,從窗外投進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讓我慢慢睜大眼睛。
原來我沒死,原來是他救了我。
何昱。
他見我愣愣地看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朝門邊走去,拉開門不一會兒一個大夫打扮的老者便進來替我把了脈,不知朝何昱說了什麽,之後他看我的眼神一直很複雜。
在那宅子裏的幾天裏,任我如何叫他送我回去,他都隻是一句“你想回洛府你便自己尋回去”。隻試過一次,我便無奈了,因為周圍的地勢我根本不清楚,更別說要尋回雲都了。
我第一次,感到那麽的無力。
直到幾天後,何昱神秘地將我帶到一個地方,我以為他終於是要將我送回雲都了,卻不料看見已站在那裏的那個人,我愣了,不明白何昱到底想幹什麽。
何昱將我交給他,還沒來得及掙紮便被他命人將我塞入了馬車中。
會乖乖的不反抗他也許是因為心裏是信任他的吧。卻不料他卻是將我帶去了與雲都相反的南國都城,夙京。
對他的信任頓時坍塌,本來心裏還是存了一絲期待他能送我回去,進了他的湮王府後對他的信任是完完全全的土崩瓦解。無論我如何,他都不肯將我送回汜凰。
絕食,他會讓人點住我的穴道,硬給我喂進去;以死相逼,就算還隻剩一口氣他也會讓宮中的禦醫將我從閻王那裏搶過來;鬱鬱寡歡,他會讓府裏的侍女陪著我聊天,若是我不配合便將那侍女在我麵前一刀刺下。
墨棋,一直以為他是個溫和的男子,沒想到竟是如此殘忍,讓我不禁想要遠離他,他卻不悅。
一來二去,我倒也不再那樣的極端,畢竟沒道理和自己過不去,隻是,在這異國他鄉,築起心防,小心翼翼,好累。
思念著雲都的人的時候為了忍住口中的嗚咽,便咬住自己的手,每次過後,鮮血淋漓,落淚而下,溶在紅色的血中沿著手腕滑下,仿佛也是將我對故土故人的思念融進我腳下的這土地中。
我跪坐在地上,掩麵而泣,心中的情感百般交纏,尋不著出處便在胸腔中橫衝直撞,喉中哽咽,有些腥熱,想要一口將胸中鬱結的情緒吐出來。
現在已是初秋,不知是冰涼的地還是寒冷的心,讓全身上下充斥著寒意。
碰到冰涼的地,方才知曉,原來這城中府中院中,除了這塊冰涼沒有情感的地,我竟找不到東西可以在它麵前講自己壓抑已久的情感釋放出來。
好久淚幹了,臉頰有些酸緊,很不舒服。
我起身,腿有些麻意,而忽略已久的足下銳痛此時接觸到地又將尖銳地痛意傳到腦海中,讓我不禁跌在床邊。
我正想去看傷處的時候,門外輕輕被打開,我警覺地抬眸看去,青衣在身,待看清來人的麵容,本已慢慢平息下來的思念忽地變得複雜。赫然是消失已久的,青闇。
他,不是被明月瀟派出去做事了嗎?
想到這個名字,我心中一陣鈍痛。
他快步走過來朝我行了一個禮,看出我麵上的不解出言解釋道:“王妃不必如此訝異,王爺一直讓青闇在暗處跟著保護王妃。”
我一聽怔了怔,難不成,明月瀟派他做的事就是一直暗暗保護我?但那“王妃”兩個字卻真真刺耳。
我苦笑一聲,“不必如此,你也知道,我現在並不是王妃了。”
青闇沒多說什麽,垂首向我說道:“不管如何,請王妃相信,王爺對王妃的心意一直沒變過。”
沒變過?我覺得有些諷刺.……
他見我不言,又自顧自地說著:“那天在崖邊,青闇本來都欲現身救下王妃了,但是何將軍的人卻先屬下一步救下王妃,青闇便也不好在那場麵中現身。”
見我麵上仍冷著,他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道了句“王妃好好照顧自己,青闇會尋機會送王妃出去”便飛快從窗邊閃了出去,很快便不見人影。
我正疑惑著他為何不走門,正好門被人推開。
一個大夫打扮的人被這翩姩院中的婢子領進我房裏,朝我頷頷首。
那婢子幫著放好醫具,垂首朝我解釋道:“姑娘,王爺見您腳受了傷,特意讓吳大夫來幫您包紮處理一下。
礙著足下的痛,我坐在床邊,默默點點頭。原來,他不是不知道。
褪去鞋襪,那吳大夫托起我的腳腕,處理了一下傷口周圍,然後朝我說了句”姑娘你且先忍著一些“,我點頭後他凝神將插入足下的翡翠盤子的碎片取了出來,痛意讓我咬住唇。
取出碎片包紮了一番,他再囑咐了一些,無非是傷口暫時不能碰水罷了便收拾好醫具離了翩姩院。
遣退剛才進來房裏的侍女,倚在床上,心裏晦澀難明。
我閉目仰頭靠在床邊,心裏浮出一個名字,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