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睡蓮玉碎
翌日清晨轉醒，剛推門進來的一個女子便柔聲道：“夷謠姑娘醒了？”
熟悉的聲音讓我起身看去，淺笑盈盈，竟是當初在西縣驛館服侍我的琴紗。
她怎麽，在洛府？
琴紗見我疑惑的神色，拿過衣服給我，輕笑著朝我說道：“琴紗本就是公子的侍女，上次也是公子讓琴紗留在驛館裏服侍姑娘的。”
我有些錯愕，琴紗是洛千塵留下照顧我的？難怪，在西縣那幾天便覺得琴紗的見聞並不是驛館裏其他侍女般的寡淺。
琴紗服侍著我穿好衣裳，這件衣裳正是之前我去軟羅坊挑中的青絲錦做成的，在這夏日裏穿著十分薄涼。
坐在妝台前讓琴紗給我梳妝的時候，我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從容自如，看樣子洛千塵是事先告訴了她我現在的身份的。
梳妝完畢，我從鏡中看到她為我梳好的歸雲髻，不知為何有些不自然，便動手將頭上的釵環取了下來。
琴紗見我如此有些驚訝，“姑娘，你..”
我看著鏡中的琴紗笑了笑，“我隻是不想那麽麻煩。”
我將梳好的頭發散開，自己動手梳了一個簡單的發式。最後看著鏡中，總覺得還缺了什麽似的，目光掃過妝台，拿起一根玉色的發帶將散開的頭發束著。
看著靜靜躺在妝台上的那支睡蓮玉釵，不知如何作想。琴紗見我一直盯著那釵子，出聲問道：“姑娘可是要戴上那玉釵？”
想了會兒，還是輕搖了搖頭。這時洛府裏一個丫鬟在門外說洛千塵讓我去大廳用早膳。我起身讓琴紗先行。
要走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玉釵放進懷裏，那種若有若無的情感說不清道不明。
剛到大廳，前麵三個人的視線“唰”地掃過來，特別是洛意年和洛夫人，看我的眼神有激動，也有寬慰，目光還時不時地在我和洛千塵中間流連。
“咳咳..”
洛千塵見這種陣仗，幹咳了咳，順利地拉回了他家那兩活寶爹娘的視線。
洛夫人趕緊起身過來拉住我的手，“泠兒啊，你吃苦了，但萬幸的是你還活著。”說著還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讓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洛意年雖沒說什麽，但眼神分明是寬慰的。
洛夫人將我拉到桌邊坐下，洛千塵見他娘一直拉著我看，不由出聲道：“娘，以後還是喚她‘夷謠’吧，這再喚前王妃的名諱，恐怕不太好。”
洛夫人也是玲瓏心肝，立馬明白地點點頭，看我的眼神裏又多了些心疼。
因著經常到洛府裏來找寧璿，還有獨孤府和洛府的交情，洛夫人一直將我當做親生女兒一般。
“你的事我們也都聽千塵說了，雖然璿兒不在這府裏住著，但你若是覺得悶了，就來找我，就把這洛府當做你的家，可好？”洛夫人捋了捋我額際的發絲。
心裏湧上一陣感動，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便點了頭。
“璿兒以後也應該會經常來府裏，離王近來朝務繁忙，也顧不了王府裏那麽多。”洛意年開了口。
“謝謝”，我覺得我現在除了這兩個字外找不到任何可以說的了。
洛夫人輕笑一聲，“傻姑娘，和我們說什麽謝，都是一家人。”
聽了這話，我不禁想起了在這洛府裏第一次見到洛千塵的時候，寧璿笑著說“都是一家人”，當初那麽不以為然，當做玩笑一笑而過，但卻不知現在竟成了真。
抬頭看洛千塵，見他也是一副追憶的神情。
……
七月，延帝後妃蘭湘貴人甍於青雲殿，遺體卻不翼而飛。
從寧璿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我並不驚訝，蘭湘應該是被明月瀟他們帶出來，和垂蘇遠走高飛了吧。反正，明月瀟的本事我可不會小覷。
還有一件事便是皇後被廢。
黎姬流產的事已經過去了那麽久，現在延帝才下了這個決定，將皇後廢掉。皇後和芸妃這兩個位高權重的能讓後宮翻雲覆雨的妃子都栽倒黎姬的計謀中，現在的後宮可謂是黎姬一人獨大。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不可一日無後，令眾人疑惑的卻是，延帝遲遲沒有立黎姬為後的打算。
寧璿看著我懶懶散散地倚在榻上，歎了一口氣，“你就不為自己的未來打算嗎？我哥對你的心意，你也不是不知道。”
“現在的我沒有能為未來作打算的能力。”
寧璿瞪著我，我心中卻是一陣苦澀。
……
洛府臨諺院中……
“我似乎沒什麽好和你談的。”洛千塵冷著一張臉注視著來人。
“我這次來時有重要的事。”一改一貫慵懶的調子，明月瀟收起了平日裏那副邪魅的模樣。
洛千塵本來就因為我的事和明月瀟撕破了臉麵，但以前卻又是極好的兄弟。現在明月瀟來洛府，他自然有些不自在。
明月瀟見他不出聲，便自顧自地問道：“聽說你贖了一個樂妓回府？”
洛千塵聽見這“樂妓”兩個字，不覺握緊了拳頭，但慢慢地也鬆了開，“不錯，但她現在可不是樂妓，她是我洛府的珍寶。”
要說明月瀟絲毫也不知道我被洛千塵帶回洛府的事，洛千塵自然不信，倒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挑明了說。
聞言明月瀟微微眯了眼，一絲陰鷙滑過眸中，卻很好地掩了下來。
“今日我來就是想和她說些話”，見洛千塵一臉戒備地盯著自己，他有些澀然，“放心，我不會對她怎樣的，你也知道，我也快迎娶南國的華旖公主了，隻是在這之前我有些話要告訴她而已。”
說完他便不再言語，任憑洛千塵自己選擇。
“我做不了主，這還是需要夷謠她自己同意。”好久他才開了口。
……
琴紗在我和寧璿還在談話的時候扣了扣門，輕聲說道：“夷謠姑娘，閑王殿下在公子的臨諺院，公子問您願不願意見他。”
琴紗在西縣服侍我，自然也知道我和明月瀟之間的事。
聞言我心顫了一下，沉默了下來。抬眸看寧璿，她卻一副“你自己選擇”的神色。
我忽地想起了當初他說的那些絕情的話，還有在軟羅坊裏的事，心揪了起來。好久才下了決定，既然決定選擇留在這洛府，那再見上一次徹底斷開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倒也更好。
我點點頭，讓寧璿留在房裏，隨著琴紗去了臨諺院。
到臨諺院的時候，周圍已無洛千塵的影子。
前麵一人憑身玉立在院中，見我到了緩緩轉身，負手而立，絕世風采不減。但那張妖孽的麵容上卻沒有以前那總是笑得顛倒眾生的笑容。
我撇過視線，盡量不去看他，因為看到他，心裏的恨意與從前的愛意糾纏在一起，水火不容的同時卻又互相包容，最後平息下來。
我深呼吸一口氣，控製住自己平穩的聲線，朝他開口道：“不知王爺召夷謠來是有何事？”
他不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好久他才問道，卻是和我之前的問題毫不相幹，“你要留下來陪在他身邊。”
問句形式，卻分明是肯定句的語氣。這個“他”，不說明彼此也心知肚明。
“是”
他還是麵無表情，一直背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攤開，袖中落下一支簪子。
甚是熟悉，玉身純純的青色，正是洛千塵送給我卻又被我弄丟的那支青玉簪。我看了看明月瀟，從他手中接過那支青玉簪，觸手冰涼，原來竟一直在他那兒。
“這本就是你的，現在還給你。”
斂下眸子，想了想，從懷中拿出今晨放進懷中的那支玉釵。
既然他都將青玉簪還予我，這玉釵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我將帶了我的體溫的睡蓮玉釵遞到他麵前，他卻遲遲不接，神色複雜。
我將目光投到另一處，等了好久，他方才緩緩伸出手來接。
我見他終於伸手來接，急著鬆手，卻不料他還沒有接住，那睡蓮玉釵便在我和他錯愕的視線下直直下墜，落地發出清脆的裂聲。一支睡蓮玉釵，化為多片碎片濺在我和他腳下。
原來在這時，玉釵也會碎。
碎了也好，碎了也好。
見明月瀟還愣在原地，我無聲地行了個禮便緊緊握著青玉簪出了臨諺院。
當初得了睡蓮玉釵，失了青玉簪，心裏不是滋味。
今時得了青玉簪，永遠失了睡蓮玉釵，心裏落了空。
回到我所住的浮錦院，寧璿已經離了去，而窗邊卻站著洛千塵，我和他隔窗相望。
“我以為……”
未待他說完我便開口打斷他的話，“怎會，說好我要留在洛府，我便會留在洛府。”說罷我在他的凝視中帶上手中握著的青玉簪，他見我這般先是錯愕了一番，再是了然的展開了笑顏，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流光溢彩。
房內，窗外，兩人相視一笑，仿佛是幾千年堆攢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