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快哉風
天師府四人剛走,好不容易清凈下來,結果下午又來了兩位客人。
一位背著一竹箱聖人典籍的青衫公子哥,一位背著行囊的書童。
劉晏坐在天師府大殿內,正襟危坐,望向主位上仙風道骨的老道人,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小子,你長大了呀,不錯,真不錯。」老天師撫須而笑,看著眼前的讀書人,眼神溫柔慈祥。
一如當年。
老天師突然站起身,伸手在腰間比劃了一下,「想當年剛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點大,這一眨眼的功夫就這麼大了,年輕真好啊,朝氣蓬勃。」
老天師心裡很是欣慰,剛看到劉晏第一眼的時候,劉晏眼神一如當年清澈,這個世道能夠一直堅守本心的年輕人,可不多見咯。
更多的赤子之心在長大后見識多了人情冷暖之後,人還是那個人,心卻早已經不去那顆心了。
就像一張白紙丟入了大染缸,被染得五顏六色,再也變不回白紙了。
「托老天師的福,劉晏這幾年一直記著老天師的教誨,一刻也不敢相忘。」劉晏站起身,以儒家的禮儀,一揖到底。
劉二牛見狀,也趕緊起身,跟著自家公子一起作揖行禮。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當年老天師在城中顯露的那手神仙神通,他也是見證者之一。
「哈哈哈,起來吧,在我面前不必多禮,你們這些讀書人吶,就是喜歡這些繁文縟節。」老天師走到他們面前,一個個將他們扶起,「說起來,你既然在流雲王朝考中了狀元,為何不留在朝廷為官,造福百姓?」
「其實我一直想著要來見您一次,這次見著了您,我心愿也算了了,以後是回京城做官還是去學院繼續修行都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了。」劉晏抬頭挺胸,不卑不亢。
劉二牛聞言愕然,千里迢迢跑過來就為了見一面?真是無法理解。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公子,你不是來找老神仙修鍊道法的嗎?」
記得剛出來的時候公子是這樣說的啊,要找龍虎山的老神仙修鍊道法來著?
「哦?你想跟我學道法?」老天師眉頭一挑,笑容曖昧,「好啊,老夫最喜歡你這種長得清清秀秀的年輕人了,長得清秀,又有精神,多好,看著也養眼。」
劉二牛一陣惡寒,忽然覺得公子不留在這裡的決定真是高明極了。
「不了,能夠親眼見見老天師晚輩便心滿意足了,不敢多做叨擾。」劉晏微微笑著,倒是沒把老天師的玩笑往心裡去。
「真的不留下隨貧道一起修行?」老天師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遞給劉晏,「以後你要是想去學宮,可以拿著這塊牌子去找一個叫周萬化的人,周小兒在流雲京城那座書院還算說得上話,跟我也算有些交情。」
「周,周萬化?」劉晏這次是真的震驚了,哪怕知道眼前老道人是絕頂之一的老神仙,都沒有這麼震驚。
劉二牛也是滿臉崇拜,看著眼前這塊玉牌,眼神熾熱。
周萬化這個名字,在讀書人的群體可是被奉為神明一般的存在。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所有讀書人一輩子的抱負夢想。
君子周萬化,一人平天下!
據說流雲王朝曾經爆發過一場差點顛覆王朝格局的內亂,叛亂軍將京城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整日踹踹不安,朝會開了一次又一次,大小官員整日整夜圍在一起,沒人能想出一個好辦法。
就在當時的皇帝陛下準備向叛軍投降的時候,一個讀書人站了出來。
這個讀書人,一襲長衫,一人出城,一人面對二十萬洪流鐵騎,毫無懼色。
沒人知道那個讀書人跟叛軍首領說了什麼,最後二十萬來勢洶洶的洪流鐵騎竟然撤退了。
來也洶洶去也洶洶。
「公子,快收下啊。」劉二牛見自家公子還在發愣,趕緊出言提醒。
萬一老神仙改變主意可就不好了。
「不,我不能收這麼貴重的東西。」劉晏平復了下激動的心情,平靜開口道:「多謝老天師好意,不過晚輩想靠自己的努力來獲得學院的認可。」
劉二牛急了,嗓音都不自覺提高了許多:「公子,這可是周萬化啊!天底下所有讀書人的偶像啊,就算不去攀關係,去一睹尊容也好啊。」
「收下吧,這東西反正我留著沒用。」老天師不由分說將玉牌塞到劉晏手上,「你身上,有一股很純正的浩然正氣,跟周萬化很像,你們兩個一定會很投緣的。讀書人就該像你們這樣才對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劉晏將玉牌小心收入袖口,又是作揖行禮。
「行了行了,你劉晏哪裡都好,就是這脾氣,如果不像周小兒就好了,繁文縟節一大堆,你是成君子了,貧道可受不了。」老天師擺了擺手,一臉無語表情。
「對了,說起來。」老天師突然說道:「我有個徒弟叫白也,跟你差不多年紀,以後他到了流雲京城你可要幫我照看著點,相信你們兩個會合得來的。」
「既然是老天師的弟子,如果有機會的話,晚輩自當見上一見。」說完,劉晏後退兩步,正了正衣襟,一揖到底,「前輩多保重,晚輩這就走了。」
這一次,老天師倒是沒有再嫌麻煩,昂首挺胸,坦然受之。
……
巨大的湖面上突然開始起霧,水底下咕嚕咕嚕冒起了水泡,一長串巨大的水泡在突破水面之時怦然破碎,像是有龐然大物即將破水而出。
白也手持長劍懸空而停,綵衣童子蹲在他肩頭喋喋不休:「鬼道是下三濫的邪門歪道,比起正常辛辛苦苦修行來說,前期確實可以用進境如飛來形容,但是到了後面境界越高阻礙就會越多,所以一般修鬼道的人境界都不會很高,像這個老匹夫修到元嬰境,也算是鳳毛麟角了。而且修鬼道很容易被自己煉化的鬼物給反噬,即使沒被反噬折壽也很嚴重的……」
綵衣童子還在說個不停,一條水龍突然破水而出,巨大的身軀扶搖直上,張著大嘴朝白也的腦袋咬來。
白也氣勢瞬間暴漲,劍刃雷光閃爍,他凌空一躍往後退去,輕輕一劍揮出,一刀月牙型雷電劍氣直撲水龍而去。
劍氣一閃而逝,瞬間將水龍一分為二,只是白也想象中的潑天大雨卻並沒有出現。
幾乎就是瞬間,水龍便完好如初,繼續張牙舞爪朝白也撲殺而來。
「這水龍可真難纏。」白也身形閃動,不住躲避著水龍的撲殺,「那沉陰江江神召喚出來的神通水龍我當時隨手一劍便把它消滅了,這次的水龍竟然還能恢復。」
「真不是我說你,你是有多看不起元嬰境啊大哥?」綵衣童子翻了個白眼,淡淡道:「那沉陰江神撐死了也就跟你差不多水平,元嬰可不一樣啊,金丹跟元嬰可是隔著一條天塹呢,就算你有仙兵在手,境界上的差距也是無法彌補的。」
「再說了,你現在可是在人家的小天地里,在這裡,那老匹夫就是主宰,可以隨意更改規則,白天黑夜完全就是人家一個念頭的事情。」
白也急眼了,「你剛剛不是說有七成把握從這裡殺出去嗎?真這麼變態還怎麼打?」
白也出劍越來越快,劍意也越發磅礴精粹,一道道劍氣排山倒海般撲向水龍。
綵衣童子突然問道:「你這劍法有名字嗎?我看它跟你修的順心意好像剛好契合啊,是不是你自己給琢磨出來的。」
白也只顧出劍,一劍接著一劍,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後面出劍的手在空中留下一抹殘影。
他在心中不斷催促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
水龍來勢洶洶,速度驚人,絲毫不遜色金丹境的速度,而且恢復能力驚人,每次被攔腰斬斷,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它便已經痊癒了。
只有出劍更快,再快!快到無影無蹤,快到讓它恢復不過來!
天色突然就暗了下來,烏雲密布。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而降,霧氣越來越濃烈,周圍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彷彿水龍從未出現過一樣。
白也舉目遠眺,入眼所見皆是白茫茫一片,那條水龍不知在何處蟄伏,一點動靜也無。
「在別人的世界里打架可真是有夠束手束腳的,廣霆,這天幕能不能給它捅個窟窿?」白也想了想,開口道:「這樣跟水龍耗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趁著這孽畜現在不來找麻煩了,我們去把這天給捅了吧。」
白也運轉氣機,身形突然衝天而起,直衝雲霄氣,勢磅礴無雙。
高天崇雲之上,是一片森羅煉獄!放眼望去天幕之上掛著鬼氣森森,瘋狂翻湧的烏雲,時不時有血色閃電劃破天幕。
這裡彷彿又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以腳下的白云為邊界,天幕又成了頭頂那鬼氣森森的烏雲。
「這是怎麼回事?有講兩片天幕嗎?」白也不解,抬頭望向肩頭的綵衣童子。
綵衣童子沒好氣道:「什麼兩片天幕,是兩層雲層。任何一個世界都只有一片天幕,只是這種人身小天地規則可以隨著修士的心念隨意變換,只要修士喜歡,哪怕是九重雲層也不是問題。」
一座鬼氣森森的高塔矗立白雲之上,陣陣鬼哭狼嚎隨著陰風遠遠傳來,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閻羅殿啊。」綵衣童子嘟囔道:「看這品相應該是法器無疑了,原來這老匹夫還有這等好東西,難怪能夠突破到元嬰。」
塔尖之上,有人手持煙桿,盤腿而坐。
看到白也二人,老人毫不意外。
如果他找不到這裡,或者說被下面那條畜生給生吞活剝了,那才是對不起他招魂幡里辛辛苦苦煉化出來的鬼物了。
老人抬手遙遙虛按。
風起雲湧。
一隻烏雲凝聚的龐大手掌朝白也當頭壓下,烏雲手掌之中不時有血色閃電一閃而過。
一劍。
一劍之後又是一劍,白也人隨劍走,心無掛礙。
劍出如流,氣勢磅礴。
老人微微皺眉,輕輕抬起手,連續隔空虛按。
一道道劍氣,一隻只手掌。
白也不再一手出劍一手掐訣,全身心浸其中,心無旁騖,出劍越來越快,劍意越來越純粹飽滿,衣袖之間,清風鼓盪,獵獵作響。
就好像突然搖身一變,從一個精通五雷正法的道士變成了世間最為霸道不講理的劍修。
老人已經顧不上抽煙,他放下煙桿,雙手虛按,額頭滲出汗水。
當白也最後一劍遞出,霸道無匹的劍氣將當頭砸下的手掌盡接攪碎,劍氣猶不罷休,一衝而去,將老人兩隻手掌斬落。
「老前輩,還要打嗎?」白也神采奕奕,大袖飄搖。
一劍在手,萬法可破。
老人眼神晦澀不明,兩隻手掌自行飛回。
他搖了搖頭,拿起煙桿繼續抽煙,笑罵道:「不打了,打個軟,再打下去老子這自身天地都要給你打塌了。」
老人一伸手,就要撤去這方小天地。
「慢著!」綵衣童子突然爆喝,聲綻如雷,給白也嚇了一大跳,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
「怎麼,你還要打?」老人手停在半空,有些尷尬。
綵衣童子搖了搖頭,伸手指向白也,淡然道:「你跟他打打就算了,老天師的弟子,哪怕是金丹境,打了個平手也夠你吹的了,跟我打,你還不夠格。」
說著,綵衣童子渾然一變,氣機洶湧滂湃,一身極為精粹的劍意流淌全身,隱隱有要壓制不住的樣子。
白也心中駭然,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綵衣童子出手,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出手。
他只是釋放了自己的氣機而已,無數凌厲的劍氣衝天而起,瞬間便把這方天幕捅了個大窟窿。
老人突然嘔血不止,身子像飛落的石頭直直往下砸去。
與此同時,此方天地發出陣陣咔嚓聲,天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崩離析,片刻間白也便又回到了那處山頭。
老人就砸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生死不知。
綵衣童子在老人墜落的上空懸空而停,他雙手負后,大袖飄搖,居高臨下俯視著渾身污血的老人,宛如神臨。
綵衣童子伸手隔空一抓,一縷青煙從老人身上飛到他手中,待到青煙定型后,赫然就是老人的模樣。
綵衣童子手掌握得越來越緊,手中嬰兒掙扎的越發劇烈,張著大口,好似求饒。
「這是……元嬰?」白也湊過來,目不轉睛盯著綵衣童子手中的嬰兒。
據說鍊氣士修鍊突破金丹到達元嬰之時,需要先在體內識海養育出一尊陰神身在身,陰神在識海如稚童嬰兒大小,謂之元嬰。
元嬰模樣根據鍊氣士所修法術不同,形態不一。
儒家修士的元嬰捧書,道家的元嬰掐訣,劍修的元嬰捧劍,佛門的元嬰坐蓮台。
眼前這個元嬰,像個惡鬼,陰氣森森,皮膚髮黑,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綵衣童子大嘴一張,將老人元嬰丟入口中一口吞下,然後打了個飽嗝。
白也目瞪口呆看著,突然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一陣乾嘔。
地上老人的身體好似被萬箭穿心,一條條血柱噴涌而出,好似噴泉。
「快起來別裝死,不然本大爺就一劍下去了。」綵衣童子瞥了眼地上老人,雙指做劍,氣勢洶洶。
老人顧不得身上疼痛,趕緊爬起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前輩饒命,晚輩有眼無珠衝撞了前輩,請前輩恕罪。」
綵衣童子沒理他,看向白也,「對了,你那劍法,如果沒有名字的話,不如叫快哉風,如何?」
「快哉風?」白也有些不解:「胸中一口浩然氣,天地萬里快哉風。這不是說儒家君子的嗎?」
「這有何妨,我看你出劍的時候就挺有那種氣勢的,順心如意,身隨劍走,不然你想叫順心如意劍?太老掉牙了,就叫快哉風吧,多好聽,又上檔次。」綵衣童子白了他一眼,這臭道士有些不解風情啊,跟蒼麟老兒簡直如出一轍。
「喂,起來了,我又不是你祖宗,磕頭那麼勤快乾嘛,你自己祖宗的墳頭在哪裡你現在也找不到了吧,泯滅良心的老匹夫!」綵衣童子隨手一握,三滴漆黑的精血從老人身上飛入他手中。
他將這三滴精血丟給白也,「這老匹夫,就留著他一條賤命吧。」
還沒等老人鬆一口氣,就聽到他又開口,「把這三滴精血給煉化起來存在竅**,對你的修為有好處。」
「老匹夫,我要你給這個臭道士做一百年的奴隸,有沒有意見?」綵衣童子走到老人面前,「你元嬰沒了,人身小世界也碎了,跟著他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有朝一日興許還能夠重回元嬰境,你要是覺得委屈,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我願意。」老人還是不敢起身,眼前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綵衣童子,一出手就把他的小世界和元嬰給毀了,如今老人不過初入洞府境的修為,不過還好那座閻羅殿沒被毀掉,只要大道根基還在,就還有重回巔峰的希望。
山澤野修,殺人越貨,為了法寶反目成仇的事老人見過的,聽過的,親身經歷過的,不計其數。
如果這點心性都沒有,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裡去了,更不用談躋身元嬰了。
天大地大,活著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