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寧長生踩著輕快的步子穿行在林間，乍一看閑雲野鶴般輕鬆，實則步履匆匆，身影忽閃一下就出現在數米之外。人的視線能明確發現物體的最遠距離是1200米到2000米，雖然不是最佳視距，身影卻是隱藏不了的。不過隻要速度夠快，就算迎麵而來也可能捕捉不到行者的蹤跡。寧長生要的就是速度。
她循著記憶走在叢林深處，前麵的行程還算順利，但是後半段就麵目全非了，大概是用了什麽阻隔外人進入的密法。意識到進入了對方設定的圈地範圍，寧長生當機立斷停了下來，拿出了夜間采集的枝葉泥土，與周圍環境對比起來。
她手上的泥巴很黑，是煤化程度最低的煤，又叫泥炭土。泥炭土誕生於河湖沉積山間穀地中，長期積水故而水生植被茂密，在缺氧情況下，大量分解不充分的植物殘體積累，最後形成泥炭層的土壤。它的存在說明‘藍血族人’生活區間地勢低窪，極有可能靠近水源，而且泥土層上還有落葉鬆和一些濕生植物的枝葉，另外土壤的濕度也很高，無不在佐證寧長生的猜測。
她低頭看了看腳下，昨晚的雪沒下多久就停了，經過晨間的太陽一曬，現在地上泥濘一片，不太好判斷，隻能靠植物了。
植物其實是大自然的語言，總是在悄無聲息地解說著對自然的親密。或許從表麵人類很難看出地下的秘密，但通過植物總是能辨析一二的。既然昨晚寧長生去的地方有泥炭土，說明那片區域曾長期受地表水淹沒，或者有水流停滯，為許多喜水耐濕的植被創造條件。而這樣的地方大多生長著叢狀的灌木，才會讓地表瀦水。所以寧長生幹脆避開了長著高大喬木的地方，往林緣線低矮的地方走去。
慢慢的，寧長生周圍的植物開始有了變化，常人肉眼辨別不出，但寧長生卻很了解。等身邊木本、草本開始替代冠幅極大的喬木後，寧長生知道自己距離目的地不遠了。地上的苔蘚肉眼可見地覆上了地表，地麵上也開始出現鬆樹和莎草。不知走了多久，寧長生突然抬頭往遠處一瞧，一雙上翹的美目眯了眯，嘴角也勾了起來。
昨晚的地方，找到了。
淺水湖泊和窪地並非不能生長高大樹木，像水杉這類喜濕植物就很喜歡這裏，雖然泥炭土大多都缺乏一些微量元素，不過小片開墾為農田也不是不行的，或者對土壤稍作改良，人生產、生活所需的耕種在這裏也能實現。不過這些地方經常淹水，人畜難以入內，倒是不適合修建房屋和馴養牛羊，想來藍血族人可能住在高處，或者有獨特的建造材料，飲食結構上更偏向於素食，肉類多靠狩獵捕捉。
沒有走到昨晚原原本本的位置，但寧長生路過了她避開來人躲進的坑。不過說是坑也不準確，實際上這是一條幹涸的水係殘留下來的流動軌跡，距離不短。寧長生幹脆順著它走了起來。隱約聽到遠方傳出的細碎聲響，寧長生想也沒想，一個輕躍便跳上了樹。沿著樹枝的接連處，她一步步靠近聲源所在地。
要說寧長生身上的棉衣在綠叢中很顯眼，不過多虧了工坊裏的獸人把染料研究了出來，外衣至少有一層草綠的遮掩，不仔細還真看不出這裏藏了個人。要想辨別出物體輪廓的距離要500米，寧長生大概估量了一下，將自己的身影隱在合適又安全的地方。
她聽到的聲音是從一處土丘裏麵傳出來的，土丘麵上長著一堆草本植物，尤其是莎草，瞧著就跟尋常野地一般，和周圍融為了一體。但它們的植物群落十分單一，寧長生晃一眼就看出不對，這樣刻意的配置明顯是人為的，就算沒有聲音，她也能發現問題。
土丘的側麵有一塊巨石，不過纏滿了藤蔓，又隱隱嵌了大半在土裏，不容易看出來。
往周圍看了一圈，寧長生最終從樹上跳了下來，走向巨石的位置。
貼耳放在巨石上，那聲音就在這後麵，寧長生眼底閃過光芒，又繼續聽了聽，是刀戈相擊製造的聲響。叮叮咚咚，沒有什麽規律可言，但也沒有生死相搏的狠戾，倒像在練兵還是什麽。
“一個個手腳都沒力氣嗎？用力啊。”一道男聲從巨石內部傳了出來，有些甕聲甕氣的，聽著著年紀不輕的樣子。
“知道了，清長老。”
回應他的是一陣蔫蔫的群聲，其中有男有女，有的聲音尖細，跟夜間寧長生遇到的那名執箭藍血人極為相似。
然而前者並不滿意年輕人們的回答，憤然地道：“都來了刺客你們還不抓緊訓練，真要等人把刀抹上你們的脖子，你們才知道後悔嗎？”
“清長老，人家隻是過來尋仇的，不然怎麽好好的非跑去殿宇內把邵達長官滅口了。我們樹曼族愛好和平，根本沒必要舞刀弄劍啊……”
沒人敢附和這位刺頭的話，不過看他們的表情，那位清長老也知道大家都是這樣想的。
他不禁冷笑了一聲，“就算人家是複仇，你們怎麽知道那刺客不是喪心病狂的人，順手也想把周圍的人殺了，你們能怎麽辦？就你們這樣真能抵抗住嗎？”
說到這裏，他眉頭隆起高聲道：“不管紹達過去如何，曾經又犯了什麽錯，他依舊是我們樹曼族人。他被殺害，我們也應該感到憤怒，而不是無動於衷。”
“清長老，話不能這麽說。”
有人揚著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慢條斯理地道：“紹達當初害死了我們多少族人，他死，罪有應得。當然，您想讓我們大家強身健體也沒錯，不過這強度嘛我希望您能適度調整一下，這寒季都到了還要一大早起床，身子骨弱的恐怕都不行了，卻不好意思說，我隻能替大家發言了。”
說完，他看了看大家，目光裏滿是傲然，問道：“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
“就是啊，樸苗說的對。”
其餘的人紛紛回應，一瞬間場地裏沸沸揚揚的，沒有半點訓練場上的嚴肅，氣得那位清長老臉都綠了。
“好，你們真好！”見這群人已經壓不下去了，還有刺頭帶隊，老者幹脆不再管他們，拂袖而去。
“既然清長老都走了，我們也散了吧。”那位被叫做樸苗的青年又繼續發話了。
和他一起抱團的人一聽，自然應和，一窩蜂簇擁著他就走。
剩下沒有站隊的人一看這場景，全都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寧長生就聽到他們其中一人道：“不然我們也走？”
另一人卻反駁道：“那他們就會以為我們也加入了樸苗的陣營。”
“可是不走我們能做什麽？”
訓練他們的清長老都離開了，他們好像也無所事事了。也就是族裏身體素質不錯的人才會被叫來這裏訓練，有些人為此還推掉了一些事兒，現在中途結束，還真不好安排時間。
爭論了一會兒，一人道：“我們去看看萊西吧，紹達長官雖然以前犯了錯，但他人還是很善良的，以前幫了我們家不少，他走了，萊西一個人怕是不好過了。”
“我也想去，前年寒季我母親出門找食物，結果摔倒在雪洞裏出不來了，腿又受傷了沒法動彈。要不是紹達長官路過救起了她，我母親恐怕就……”
“行，我們也去。不管如何大人犯的錯，總不能牽連到孩子身上。”
一群人說著說著聲音就走遠了。
巨石後明顯別有洞天，空間甚至還很大，不然也沒法積聚那麽多人訓練。不過要如何進去呢？寧長生思忖了片刻，開始翻看起麵前的巨石。
石頭是後來添加上去的，明顯是為了擋住洞口，不是共為一體的自然有縫隙存在。寧長生撥開巨石邊緣的藤蔓，又刨了一部分土，總算摸到了巨石和土丘的銜接處。
要說尋常人就算找到了這裏恐怕也進不去，那石頭有兩米多高，還是渾圓坐在地上，好幾個成年獸人攜手估計才能搬動。但寧長生這具身體本來就有些神力，加上她後期煉體，幾乎稍稍用力她就推動了巨石。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動靜不能太大，還要小心不能讓土丘坍塌。
好在寧長生速度快，運氣也好，這時候裏麵正好沒人。她推開巨石快步閃身入內，又飛快將石頭恢複了原樣，這才來得及觀察山丘內部的環境。
其實這裏已經不算山丘內了，也不知道背後的人施了什麽障眼法，巨石內部竟是一片小天地，像是進入了桃花源。氣候還是那個氣候，空氣濕度也和外麵一樣，但這裏麵明顯開敞空曠地多，林木之後是整齊羅列的農田，隱約間有低矮的木屋間插其中，還有炊煙嫋嫋，仿佛遠離了原始社會，來到了中古文明。
見狀，寧長生有些恍惚，不過很快她回過神來，循著之前那群人的聲音，往裏麵走去。
所幸這裏麵行人不多，大概是天氣太冷的緣故。
昨晚在萊西和那人的交流裏，寧長生大概知道了小孩家裏應該是遭遇了不幸，再結合剛才那夥人的對話，她很快推導出了細節。
萊西的父親就是那位所謂的紹達長官，為人不錯，但是曾經犯了大錯至少傷害了藍血族人的利益，得罪了一批人。前不久來了刺客將他殺害，藍血族人沒有找到刺客，隻能全員戒備。但偏偏這群人不好管教，至少內部是有矛盾的，不然也不會把剛才那位清長老氣走。也不知道這裏麵具體有什麽故事，她需要再看看。
想了想，寧長生決定先去找昨晚的小朋友，目前他的處境有些糟糕，但從做完對方維護他的舉動可以看出小朋友跟他父親一樣是個善心人。與其摸不著頭腦地在這裏麵亂轉，不如從熟悉的人下手。剛好後麵走的那群人要去找他，她還能探探情況。
寧長生耳清目明的，即使晚了好一會兒，還是循著聲音把那群人追上了。在後麵尾隨了約莫二十來分鍾，寧長生來到一處山穀的位置。
這山穀下麵有片深潭，即使是冬天，潭水卻清澈見底，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麵的遊魚在暢快地嬉戲，周圍偶爾傳來飛鳥的輕啼，一切都那麽靜謐安詳。
然而，湖旁的木屋外情景卻有些讓人火大。
那群人來到這裏的時候，看到萊西小小的身影正臥倒在房門外的木梯上，整個人因為寒冷蜷縮成一團，身上積了一層白雪，雪融化了沾濕了小孩的衣裳，明顯看到小孩一張臉凍得青紫，人卻沒有半點反應。
“萊西！”
那群人趕緊跑了過去，其中一人上前把指尖湊到小孩的鼻尖碰了碰。
“還好，還有氣。”
不過萊西臉上的溫度實在太高了，呼出的熱氣可以直接把積雪都化掉。
“萊西怎麽睡到屋子外了？”一人趕緊把萊西身上的雪拍了下來，納悶地問道。
旁邊的人氣憤道：“還用問嗎，肯定是進不去呀。”
說完，他徑直上前大力地拍門，“開門，別裝睡了，萊西都暈倒在地上了，你們怎麽這麽狠心。”
然而裏麵久久沒有回應，青年忍不住，幹脆揣起了門。
“還是萊西的爺爺奶奶，他還是個小孩，就算他父親翻了再大的錯，也不能歸結在他身上。”
“開門！”
“再不開，我們就砸門了！說到做到。”
見門外的人如此有血性，把房門都快弄塌了，屋內的人才姍姍來遲。
哢嚓一聲把屋門打開，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神色陰鷙地掃了一眼這群年輕人，道：“這是我們的家事，和你們無關，不要多管閑事。”
說完，她低頭瞥了一眼被青年人抱在懷裏的萊西，冷哼了一聲，“倒是命大。”
“你們想凍死萊西嗎？這麽冷的天氣不讓他進屋，眼睜睜看著他死？”一人怒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