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小雪和媽媽（下）
線索就這樣中斷了。林靜哭得昏天黑地，從火車站直接被送往醫院。江帆一面照顧林靜，一面跟著警察東奔西走，在火車沿線不斷打聽消息。過了四、五天，林靜的精神狀態稍微好了些，才想起小雪還在福利院里苦苦等待。林靜拖著病體，打電話給院長，告知了家中的巨變。院長陪著林靜大哭了一場，收養小雪的事只能擱置了。
江帆和林靜不停地在各種渠道發布尋人啟事，接到過無數個謊稱遠山在他們手上的電話。只要有一絲希望，兩人就一往無前地奔向那裡。他們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吃盡了苦頭，嘗遍了空歡喜的滋味。甚至，每次在路上遇到乞討的殘疾孩子，他們都會貓下腰，仔細看兩眼，再無奈地把身上所有現金塞進那可憐孩子手中。這期間，福利院線路升級，更改了電話號碼。林靜也在忙著找遠山，漸漸和院長失去了聯絡。
直到半年後，人販子被抓了。在她的供認下，公安局終於查到了遠山的下落。他被賣到了一個偏遠山溝的小村子里。警察們把遠山解救了回來，逮捕了買家。江帆和林靜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兒子。他長高了些，但瘦得不成樣子，一身破衣爛衫，蓬著頭髮，淌著黃鼻涕，腳上只趿拉著一隻髒兮兮的拖鞋。遠山對他們還有印象，遠遠地看見父母就淌眼抹淚起來，但他沒有哭喊，也沒有叫出一聲稱呼。林靜顧不得細想，奔過去把遠山摟在懷裡嚎啕大哭。江帆嘴上說著「哭什麼」，但也抱著他們一起痛哭了起來。可遠山，只是張著嘴無聲地流淚，從始至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經過檢查，遠山的聲帶沒有任何損傷。穿白大褂的醫生爺爺說他的病與其在喉嚨，不如說在心裡，猜測他可能遭受了強烈的心理創傷。。遠山一邊順從地做著各種檢查，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父母。他知道他們在說自己。畢竟自從被解救出來后，遠山要麼半夜哭醒，蜷縮在角落裡；要麼整日埋頭於書本，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江帆和林靜都不敢詢問遠山的遭遇，把他帶到北京的大醫院做了更權威的診斷。遠山被確診為癔症性不語症，屬於心因類疾病。他的聲門無法閉合，出不了聲，但能咳嗽和打噴嚏。目前醫學對這種疾病的認知還不深，遠山每周都需要來複健機構進行發音訓練、會話訓練、實物配對等語音練習。
為了遠山的復健，江帆把自己的公司從石家莊平移到了北京。林靜也辭去工作，專心在家照顧遠山。雖然搬到了千里之外，林靜一直沒有忘記小雪。等到他們在北京安頓下來，生活漸漸回到正軌后。林靜記掛起小雪的七歲生日要到了。她給小雪親手織了一件毛衣，買了她最喜歡的橙黃漁夫帽，打包好準備寄回福利院。
可江帆對於這件事的反應很大，他們爆發了在一起多年以來的最大爭吵。江帆的心裡一直有個疙瘩——遠山是在看望小雪的路上丟的。江帆覺得是林靜把太多心思放在別人的孩子身上，自己孩子才會丟！
面對江帆悲痛的控訴，林靜憤怒異常。可她無從辯解，因為她也一直在為弄丟了遠山而深深自責。兩人在爭吵中都說出了許多無可挽回的氣話，冷戰了好幾天。最終，還是江帆率先妥協。他自行把衣服帶到公司，以公司的地址和電話寄給了小雪，署名為「生日快樂」。
聽完媽媽漫長的講述，小雪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最終，她開口說道：「我想和院長奶奶說說話。」
爺爺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福利院的電話號碼。
電話那頭的院長奶奶，聽起來非常無奈：「沒錯，小雪。林靜她真的不是你媽媽。咱們福利院里收養的沒有姓名的孩子，男孩姓黨，女孩姓國。你的全名是國小雪。因為你是在小雪那天，被放在福利院門口。那天真的太冷了，灰色的天空中飄著雪花。你那時也就才一個月大，凍得像個小雞仔，連哭聲都沒了。我心疼壞了，趕緊把你抱回來。你的旁邊只放了兩罐沒吃完的奶粉，沒有字條，也沒有信物。所以我就自行給你取了名字。遠山的比你小三個月。你被放在福利院門口的時候，林靜還在懷著遠山呢——她真的不可能是你媽媽。」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小雪緊緊握著手機，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媽媽、爺爺和男孩都關切地看著她，默默聽著院長奶奶的大嗓門。 記住網址ｈｔtｐ://ｍ.bqge。org
手機的那頭，院長奶奶還在滔滔不絕：「這些事，我本不想告訴你。你還小，知道了成人世界里的複雜，不好。打碎你的夢，讓你發現堅信不疑的媽媽其實和你毫無血緣關係，讓你知道原來這世上有不負責任的父母、有被拐賣的小孩和人販子。這種殘忍的事，我實在做不來。當初，林靜說她想收養你，天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她原本就是福利院里出去的孩子，肯定能給你一個溫暖的家。可誰也沒想到遠山竟然被拐賣了。林靜那段時間可太難了，我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催她繼續收養你，也不知該怎麼向你解釋……漸漸的，我們就斷了聯絡。我知道你和她感情很深，但總以為你年紀小，日子一天天過去，你總會忘了她。沒想到你的決心這麼大，竟然自己跑出去找她……我之前一再勸你，也是不願讓你失望，讓你面對自己被親生父母拋棄的事實。」
「不。院長奶奶，我很高興我來找媽媽。」小雪的臉上露出了堅決的神色，打斷了院長奶奶的話：「雖然這個答案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但我畢竟得到了答案。」
院長奶奶欣慰地說：「看來，這趟旅行真的讓你成長了許多。這一路，一定很充實吧？哼，我還真是小瞧那個退了休的護林員了。你替我跟他說一聲對不起吧。」
坐在一旁的爺爺聽了這話，忍俊不禁地插嘴道：「怎麼樣？我這個監護人，當得還算合格吧？」
「等你把小雪全頭全尾地送回來再說吧！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問！」院長奶奶依舊嘴上不饒人，氣哼哼地掛上了電話。
事情終於真相大白。媽媽愧疚地著小雪，滿是歉意地說：「小雪，我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那時，我的確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收養你。因為我的考慮不周，讓你懷著希望白白等了這麼久，真的對不起。」
「不，媽媽——呃，我是說，林靜阿姨。」小雪擦了擦潮濕的眼眶，羞怯而肯定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不用向我道歉。反而是我，在你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都沒能為你做些什麼。」
「小雪。」林靜急切地按住了她的手，認真地說：「不要改口，你依舊像過去一樣，叫我媽媽，好嗎？雖然我先生之前，因為遠山的事很不能諒解我，不肯再讓我和你聯繫。但我知道他。他這個人其實是最善良、最心軟、最孩子氣的。這次你不顧艱險，千里迢迢地來找我，他也一定深受感動。我會再緩緩和他商量，重啟收養你的事。——你既然一時叫了我媽媽，就一世都是我的女兒。」
正說著，門口響起了聲響，江帆在此時趕回來了。他看起來有些慌張，搞挺的鼻樑上沁著不少汗珠。在看到安然坐在自家沙發上的小雪他們后，他長舒了一口氣，急切地向林靜解釋：「我本想開完會後載他們一道回來的。不想他們等不及，自己先過來了——你們，聊得怎麼樣？」他關切地打量著林靜的臉色。
「都說清楚了。」林靜向他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環抱著小雪，親了親她的頭髮。
「那就好，那就好。當初……也是我不對，做的太不近人情了。」看著小雪乾淨的眼睛，江帆停頓了一下：「既然她這樣不顧艱險，千里迢迢地來找你，就留在家裡多住些日子吧。啊，還有這位老人家，能夠這麼無私地幫助小雪，實在太偉大，太感謝了。」江帆轉向爺爺，誠懇地道謝。
「哪裡的話。」爺爺站了起來，緊緊握住了江帆伸過來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