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舊時光
烏雲已經陰沉到了極致,終於開始下雨。初秋的風簡單而涼薄,總是細致地刮,刮進山川與水木的縫隙,試圖徹底帶走那一日殘夏。衰黃的落葉搖搖欲墜,可是就是不肯落下,就像是生命存在的意義,就是先堅持活下去。
天黑的很早,定江大比今天早早結束,因為天空不止下雨,還帶有一些小顆粒的冰雹。
“天生異象,今日大比提前結束,八方道友,我們明日再會。”
蘇行雲說完客氣話就溜了,他趕回宗門還有一堆破事要解決,沒必要在這裏看一群小孩子過家家,最近天氣有點反常,族內的占卜師屢屢出錯,可能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大比早早收場,無數的修士都覺得不過癮,除了一部分城內的修士,其他所有修士都是抱著長見識學知識見場麵的心思來的,很多人在觀戰的時候都不忘偷偷修煉,大比乃是盛會,有不少人因此獲得了莫大的機緣,也有更多的人死在這裏,然而……
修真世界上,對於那些底層的修士來說,死都好過於弱……
入夜,雨勢變大。
林飛躺在床上,他的四肢和臉上都插了數根散發著銀白色真氣的銀針,這些銀針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極為神異,表麵一直流動著一些黑氣,這針居然一直在吸林飛四肢裏的淤血!
“蘇小姐,老朽已經盡力,林公子究竟多久能醒來,還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須發皆白的肥胖老者收起布包就離開了,臨走前告知眾人,這針要在第二天陽氣最重的時候才能拔,不然常飛虎的煞陰血氣會一直停留在林飛的體內,堵塞筋脈而且腐蝕真氣。
蘇雲錦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後遞給了老者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包,老者很自然地接了過來掂了掂分量,點了點頭就推門離開了。
蘇雲錦鬆了口氣,看著躺在床上的林飛,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而林飛的意識,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今天你本來是要死的,可是那郎中居然救活了你。”
“嘖嘖嘖,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你的實力不足一提,不如再入輪回,讓孤來主導。”
混沌的意識沉浸在黑暗中,耳邊是嘈雜的聲音,如果林飛能聽清楚就會發現,這居然是他自己的聲音。
“輪回不是苦難,也不是死亡,而是,最好的重生。”
“生死,又如何?與孤融於一體,孤帶你殺遍這扭曲的天道。”
“把握好機會吧,孤醒來的日子可不多。”
耳邊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就像決堤的浪潮,林飛正在做著無休不止的噩夢,夢裏是滿天神魔的追殺,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他們的表情是如此猙獰,手裏的兵器似乎是要隨時落在他頭上,他就那樣瘋狂逃竄,已經沒時間去想更多。
“我好累啊。”
他跪倒在黑暗中,渾身仿佛針紮一般無比刺痛,他看著自己顫抖的手,上麵已經布滿了黑色的細線。
恍惚間,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人世間愛恨情仇,你都已經體會過,為何不放手呢?”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就是自己的聲音,但是具體聽起來確是極其陌生,仿佛是一個不屬於這個軀殼的人在用其說話。
林飛正要說什麽,眼前突然閃過一幕幕場景。
2014年6月3日下午14:36分。
cj區。
一個略帶青稚的男生,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手上提著一個破蛇皮袋,裏麵裝著上午撿的一些塑料瓶和幾塊髒兮兮的紙皮,而他正一手杵著欄杆,看著那邊的幾個高中生打籃球,他們活力四射,大笑不止,累了就打開一瓶亂泉水咚咚喝兩口,盡興的時候還會把水直接澆在頭上,在那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礦泉水瓶,還是別人的人生。
一個礦泉水瓶,1毛錢,還是老板給他的優惠價。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陽光真的很曬,他一般都會去公園的小噴泉那裏喝點水,至於幹不幹淨,那不重要,有口喝的就行。
他麵對的,到底是人生,還是捉不到的夢?
2015年2月12日淩晨1點。
cj區。
雖然時間隻是小年,但是年味依然濃厚,夜空已經被煙花染成了色彩斑斕的黑,青澀的少年披著軍綠色的破大衣,張著嘴,呆呆地望著天空。
耳邊似乎是傳來了炮仗的聲音,又或許是大人招呼著小孩子吃飯的聲音,又可能是小孩子舉著小煙花到處跑,他們的小鞋踩在雪地上的沙沙聲,是這世間最溫暖的聲音。
可他身邊空無一人。
他的住所是一處較為狹窄的橋洞,橋洞寬2米,另一邊已經被堵住,是一個很好的地方,裏麵塞了一些他撿到的小東西,和一床較為整潔的被褥,那是他在附近學校的垃圾桶裏撿到的,那時候是畢業季,畢業的學生們都在狂歡,到處都可以撿到他們扔掉的試卷,書本,文具,甚至校服。
他撿到過幾本書,是幾本帶拚音注釋的書,他通過那幾本書補充了他最缺失的知識,因為帶他的爺爺離世很早,大概在11年就過世了。
他眼前一陣恍惚。
2011年4月2日晚上10點41分。
cj區。
“小飛啊,我們走吧。”
“爺爺我們要去哪兒啊?”
“跟爺爺走,沒事的。”
一老一少走在街上,背後是被烈火吞噬的老屋子,到處是劈裏啪啦的炸裂聲,伴隨著救火的呼叫聲,嘈雜聲,用相機拍照的聲音,打電話的聲音,公用電話亭裏還來不及拔掉的電話卡,和119的聲音。
黑爺被滔天的大火撕破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離得老遠都能察覺到那驚人的熱浪,灼燒著人的衣服,和內心。
他是爺爺撿來的孩子,老人含辛茹苦獨自把他撫養大,到最後,連一所破舊的老房子都護不住,他的子女仿佛是最陰險狠毒的毒蛇,他們騙走了存折,騙走了自行車,最後把目光放在了這間老房子上。
“老城區能拆遷,可以賠不少錢呢!爹,你把房暫時給我,等拆了,我給你80萬,還帶你去住大樓房!”
“爸你別聽她的!我做主,我給你120萬,真的爸,你相信我!”
“你在說什麽啊?120萬?你賣了你那破建材公司陪得起嗎?”
……
光鮮亮麗的大兒子,二女兒在那裏撕破了臉大吼大叫,一旁是假意幫腔實則暗地裏和父親談話的三兒子,三個孩子,已經連續4年,沒有給老人打過一分錢,但是現在老城區拆遷,他們第一時間回到這片低矮的小城區裏,臉上帶著最虛假的笑意來看望幾年沒見的父親。哦對,還帶了幾箱禮品。
老爺爺笑了笑,摸了摸花白而稀疏的胡茬,他看著這個家,這個小小的二樓,木頭地板又黑又髒,很多地方還被白蟻腐蝕出一些小洞,牆上掛著兩張已經髒到看不出年月日的年畫,木頭桌子缺了小半根桌腿,已經搖搖欲墜,上麵放著兩個舊碗,碗裏是他和小孫子的晚班——吃了一半的青菜白飯。
這屋子是如此地破舊啊,連窗框也是吱呀吱呀的,玻璃碎了兩塊,用透明膠帶糊起來,勉強能擋風,他和小孫子的床放在角落,連個床頭櫃也沒有,房子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正中間吊著的一個黃燈泡,偶爾因為電力不穩還一閃一閃的,這房子隻有2樓有燈,一樓則是堆放著一些廢品和撿來的小玩意兒,林飛記得很清楚,他躲在爺爺身後把玩著手裏黑漆漆的魔方,三個大人在那裏扯皮,整個房子裏最格格不入的,是那幾箱放在角落裏的補品。
那場爭吵早早結束,老爺子嘴很硬,不肯把房產證交給任何一個孩子,他們走的時候罵罵咧咧,還趁老人不注意把提來的禮品都帶走了。
沒過幾天,不知道誰過來給房子倒了汽油,一把火點了下去。
房子燒的很快,半木質結構的房子燒的真的很快,更不用說一樓還堆放著塑料瓶和紙皮,最幸運的是老爺子帶著小林飛去撿廢品,很晚才回去,而迎接他們的,就是這一場大火。
房子沒了,房產證也沒了,那個小本本被藏在二樓的一個暗格裏,已經和房子一塊付之一炬。老爺子的身份證不在身上,幾乎所有有價值的東西,證件都在三個孩子手裏,他沒有說什麽,一手提著蛇皮袋,一手拉著林飛的小手,一步一步,離開了這裏。
7月份的時候,他死了。
2017年5月2日下午18點42分。
kd區。
“飛哥,我這兒有個活去不去?當保安。”
“我,我可以嗎?”
林飛坐在公園裏的長椅上,旁邊是他的朋友周文一直給他說這個保安的活兒是多麽多麽的好之類的,他們結伴流浪了幾個月,已經成了最好的朋友。
周文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笑著說:“我也想去,可是他們嫌我胖,不要我,你瘦,你去一定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