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老神仙牽走了
王夫人聽了那算命先生的話,隻覺得兩眼發黑,渾身都沒了力氣。
她昨晚就吩咐貼身丫鬟準備小姐的衣服,打寫女娃戴的金銀首飾,要把自家閨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怕不是每個愛女如命的母親的夢想。
現在告訴她要把白白嫩嫩的小女娃當成男孩糙養,仿佛是天打雷劈。
可能怎麽辦呢?要是不依這法子,恐怕連命都要給那天道收回去。
“吩咐下去,全府上下,不論知不知情,都改口”老爺安撫著夫人,對屋外的小廝下了口令,“昨晚,夫人生下的是個少爺。”
……
……
江南的春日總是很舒服,和煦的陽光帶著水鄉特有的煙雨味道,卻不會顯得潮濕粘糊,是讓人想去郊外踏青,在草地裏滾兩圈的暢快。
整個縣城最大最好的書院是城郊的天山書院,有點家底的人家,都把小公子送去那兒讀書,也不指望著能考上舉人狀元,學得能把家產打理好就差不多了。
不到十歲的男娃,每個心裏都成天想著玩,想要上山爬樹下河摸魚,就算是在屋裏玩捉迷藏,也比坐在書院裏搖頭晃腦念著“之乎者也”要有意思得多。
到了時辰,書院裏的那口大鍾響了渾厚的三聲,原本安靜的書院一下子變得嘈雜了起來,不管夫子布置的課業是否完成了,把筆一扔,寫得亂七八糟的字往布袋子裏隨便一塞,小子們就三五成群地要走。
“楉冰,去玩嗎?”看起來像是孩子王的小少年清點了小夥伴人數,才發現還有一人端坐在自個兒的桌前。
“今兒個是阿弟的生辰,我答應娘了要早點兒回家”原本還低著頭的小公子抬額,露出了還稚嫩的清秀臉蛋,耳邊的那一縷小辮襯得他臉上的笑容生動異常,那雙桃花眼就算眯成了縫,還是能漏出點點神采,不過五歲的年紀,調皮地眨眨眼就無比靈氣。
“你們去吧,等到了端午,我請你們吃蛋黃肉粽。”
一群小子嬉鬧著走了,楉冰接著把課業慢慢寫完,恭敬地交給夫子,道聲再見才離開。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已經等在書院外了,楉冰趕緊加快了腳步,向她匆匆走去,和她牽著手回家。
有些大戶人家會駕馬車來接公子,但楉冰的父親並不慣養男娃,從來都是自己走回家的。
楉冰倒覺得沒什麽,路也不遠,看看風景比悶在馬車裏舒服多了,她有空就和那些男孩子們竄上竄下的,這點距離哪會累。
走過一座石橋,看到河對岸的石榴樹開花了,一片紅豔豔的,特別好看,等到石榴結果,她和那群男孩就會偷偷地摘幾個解饞。
她知道自己出生前,腳下的這條不凍河結了七天的冰,待到她誕下,冰河融了,楉花開了,所以才取名楉冰。
對於要自己扮男裝的那個算命先生,楉冰將信將疑,小孩子嘛,對鬼神的敬畏沒有大人那麽多,不過從小都被當成個小公子,楉冰心中也並沒有什麽遺憾,對華裙胭脂也沒多大向往,自己也默認她是個男子。
唯一不滿意的就是楉冰這名字太過娘們唧唧,給女孩倒是好聽,給男孩就有點……
她們走過的石橋,楉冰一抬頭,有瓣兒石榴花剛好落在她的眼睛上,眼皮癢癢的,像母親親昵自己時的親吻一樣。
取下石榴花,花瓣上的水珠滑下來,手掌心濕漉漉的,但並不反感。
迎麵走來一對母女,女孩年紀跟她差不多大,盯著楉冰手裏的花,露出一點點豔羨。
楉冰抿唇一笑,轉手就把石榴花別在了小姑娘的丱發上,勾勾女孩散掉的發帶,快速地綁了個漂亮的結。
擺擺手就當告別了,經過這麽一收拾,倒是比普通花飾更好看,可惜人家小姑娘的心思早就不在頭飾上了,目光被那雙桃花眼勾得死死的。
楉冰自己倒沒發覺撩了小姑娘芳心,她隻覺著這妹妹真好看,長大後一定是位可愛的美人。
牽著楉冰的丫鬟歎口氣,自家小公子是從哪裏學的這些,要不是年齡尚小還長得俊俏,別人姑娘定會羞紅了臉罵一聲登徒子。
兩刻鍾便走回了縣城府裏,今兒個是府上二公子兩周歲生辰,大家都提著勁兒幹活。誰都沒瞧見跟著楉冰二人回府的身影,消失在傍晚熱鬧的街上。
楉冰回了府就鑽進自個兒屋裏,誰都不讓進來,一連好幾天都這樣,原本下人們還擔心小公子是不是心情不佳,後來據夫人透露才知道,這是在給二公子做生辰禮物呢。
來祝賀的老爺的熟人朋友在上午就來過了,晚上一起吃飯的不過這一家子四口,沒了外人在的拘謹,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楉冰捏著弟弟軟乎乎的臉,把自己從廟裏求來的錦囊塞到弟弟的小手裏,錦囊上歪歪扭扭地繡著名字,已經是她臨時抱腳向母親求教的極限了。
孩童並不懂得欣賞,隻知道這是他喜愛的兄長對他的寵愛,毫不猶豫地把錦囊塞進了嘴裏。
“……”
隻好把濕噠噠的錦囊塞進弟弟的衣服口袋,親一口肉肉的臉,聞著甜甜的奶香,姐弟倆都笑得傻兮兮的。
王夫人對大女兒逐漸長成大兒子的事實略感心累,雖說這扮男子一事隻用到十七歲,可到時閨女一點女兒家的姿態都沒有,該學的女紅也不會,女德一竅不通,有哪個正經人家會娶啊,就算有老爺這個靠山,嫁去的夫家怎可能真心待她好,婆婆又如何會喜歡。
一想到這事,王夫人眼淚都快出來了,難道女兒要一輩子不嫁?萬一有了心儀的男子,女兒如今的身份該如何說得出口?
正愁眉不展,外麵通報有客人來。
“這麽晚了,怎還會有人拜訪?”老爺讓人去請,不一會兒領進來一個頭戴草帽的中年男子,長相很是普通,放進人群裏半天找不出來的那種,卻有一種莫名的氣質,與這世間格格不入。
雖然言語間滿是客氣,可那種矜貴是掩蓋不了的,這種自然流露的傲氣並不討人厭,反倒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老爺夫人,老夫是來送機緣的。”男子年歲頂了天也就不惑之年,卻滿口長輩語氣,這一家子都覺得這人怪極了。
躲在父親坐著的楠木椅後麵的楉冰探出了小腦袋,剛好對上了男子帶著笑意的眼睛。
楉冰也不躲不惱,站在那裏大大方方地給人家看,趁機也打量了下對方,並沒看出這人能帶來什麽機緣。
“府上的大公子,是個有仙緣的啊。”
話題突然降到自己頭上,楉冰歪頭看向父親。仙緣,是她想的那個仙緣嗎?
老爺也想起五年前的那個算命先生,那些話從耳邊回響起,雖然先生說女扮男裝就可騙過天道,可萬一沒騙過呢?要是能找個修真的師父跟著修煉,說不定可替女兒擋了這天災。
而王夫人想的則是,大女兒去修了仙,就算日後扮回女兒身,也不會有人敢在背後議論她了。那些仙人在情愛方麵沒有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講究那麽多,或許可是為女兒尋了一場好姻緣。
兩夫妻雖然想的方向不太一樣,但結論都是為他們心疼的大女兒著想,所以楉冰在他們眼裏看到的都是讚同自己跟著男子走。
“楉冰,你可願意去?”還是要問問女兒的意願,修煉那麽苦,若她不想去,他們也不會強求。
楉冰想了會兒,冒出來一句。
“那你厲害麽?”
男子一愣,哈哈大笑,尋常人若是知道自己有了仙緣,早就答應下來,恨不得立馬跟著走,這家人倒還真有意思。
尤其是這小男娃,話裏行間的潛台詞就是“我可不要一個草包做師父”。
“小娃娃,知道北島南山嗎?”
自然是知道的,修真界有大大小小幾百個派別宗門,實力最強的有兩個,“北有蓬萊島,南有昆侖山”這就是修真界的北島南山。像他們這種臨近仙家地盤的縣城,這種仙門故事就是睡前給哄孩子的故事,比畫本還有意思。
“老夫就是昆侖門下五十八代弟子,現任門派長老的霧虛真人,你覺得夠厲害了嗎?”
楉冰還是不信,一直眼睛裏寫著“真的假的”,另一隻寫著“不是騙小孩子的吧?”
隻見霧虛真人一甩袖,原本昏暗的大堂便明亮起來,眼前的景象也變了,變成了此地過去的紛紛擾擾的幾百年,曾有過富甲天下,也曆經戰火紛飛,有過美滿家庭,也難免妻離子散,各奔天下。普通人幾輩子難求的歲月,在楉冰眼前,仿佛就是彈指一瞬間,等回過神來,又是那個點著幾盞燈火的大堂。
看見幻想的隻有楉冰一人,老爺夫人都問她發生了什麽,她沒回答,隻是恭敬的上前,給霧虛真人磕了三個頭。
“弟子楉冰,願隨師父修行。”
霧虛真人慈祥地摸摸楉冰的小腦袋,“明兒個就隨我回門派吧,要記住,從你踏上仙途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什麽小公子,切忌自大浮躁,知道嗎?”
楉冰點點頭,而一旁的老爺夫人聽到“小公子”三字,才猛然想起他們忘記了什麽。
“這位真人,實不相瞞……”
聽了事情原委,霧虛真人凝重地看著楉冰“為何我沒聽說過有位仙界大能在此隕落?”
“可那幾天的異象確是真的,我們不敢自作主張,隻能將小女扮成男孩。”
霧虛真人抵著下巴想了想,“那就扮著先吧,等我回門派,再確查此事。”
“多謝真人。”
……
第二日,楉冰牽手的對象就從丫鬟變成了霧虛真人,去的地方也從學堂換成了昆侖山。
“娘,我諾了楠楠他們請吃蛋黃肉粽的,要是他們來要,就給他們吧。”臨近離別,饒是楉冰也忍不住抹眼淚,王夫人更是抱著女兒有些舍不得,滿口應予。
走出城門幾裏路,楉冰才暫時放下對父母的留戀,輕輕一扯霧虛真人的指頭。
“師父,我們要怎麽去昆侖山啊?”總不可能走過去吧,昆侖那麽遠,怕是她的新鞋不到半路就鞋底穿洞了。
“昨天忘了說,入了門派才能拜師父呢,你現在就這樣叫我,門派裏的那些家夥肯定要批我私收弟子。”霧虛真人懷裏揣著路邊買的炒米,給了楉冰一塊。
“哦……”楉冰啃著炒米磨牙,覺得昨晚的磕的三個頭是霧虛真人占她便宜了,“那我就叫你……叔伯?”
霧虛真人一愣,“哈哈哈哈哈……差輩兒了楉冰,你這樣叫漣波那家夥他可能還會不要臉地覺著開心,我可沒那麽厚的臉皮,害臊!”
楉冰一聽,對霧虛真人的年紀有了極大的好奇,“那……真人您貴庚啦?”
“我?”霧虛真人兩指一並,撚出了個手勢,召出禦劍,一飛就是幾百丈高。
“我大了你五百多歲呢小娃娃!”
楉冰震驚之餘在心中感歎,所有想法都化作一句話。
原來神仙都是老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