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心繁複，世道更亂
繞過牛角川，若是不走青州城的話，則可以策馬走山道，從牛角川至小丘嶺，再過好幾個小村子，便能入範陽。
??此時趙煜正策馬來到了青州邊上的一個村落，名為“富貴村”。村子破落，偶有幾縷炊煙飄蕩而過。
??這些天趙煜始終擔心青州方麵還會繼續派刺客來對付自己，可沒想到竟然沒有絲毫動靜，這讓趙煜有些摸不著頭腦。
??敢情就派了這麽些小魚小蝦來逗自己玩呢？這也忒看不起他這麽一位皇子了吧？
??不過這兩天風餐露宿委實苦了趙煜，也讓趙煜深深知曉了一個道理。
??江湖不僅有憧憬熱血，快意恩仇，更有柴米油鹽吃喝拉撒，隻是大家都更情願看到那些怡然飄逸的一麵，而潛意識裏忽略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俗事罷了。
??到了富貴村，趙煜便放慢速度，隻是緩緩而過。
??沒想到村子裏竟然少有青壯年和稚童，更多是些耄耋之年的老翁。
??到了村尾，隻見一株榕樹下正有一名老翁靠坐著一張木椅，目光望向村子前方的村道。
??老翁形容枯槁，目光迷離，好似在等待什麽一般。
??趙煜不免有些好奇，遂下馬與老人家打著招呼，“老人家，您這是在等什麽呢？等人？”
??老人家極為艱難地扭頭瞥了趙煜一眼，而後輕輕點頭，“是啊，在這等我兒歸來。”
??“您那兒子去什麽地方了？”
??“不知道啊，起先是說去青州城內給人當夥計，隔三差五還能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可是後來呐，年年回來的都更少咯。”
??“上次您那兒子回來，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幾個月？還是一年兩年？我這把老骨頭，記不清嘍……”老人家說話時語氣顯得極為蒼涼。
??趙煜忽然有些明白了。
??這富貴村之所以青壯與稚童極少，怕都是背井離鄉，前往青州城乃是各地忙生計去了。而剩下的這些老人家，多是無依無靠，又不能遠行，隻能在家苦等而已。
??如今大焱王朝雖說進入鼎盛時期，可治下百姓並非人人都能安居樂業，成全的，也不過是絕大多數而已。總歸還是會有少部分人被治世所拋棄，湮滅在曆史的塵埃中。
??“您兒子現在在哪裏，叫什麽？說不定我會遇見呢？若是遇見的話，我便替您通傳一聲。”趙煜又說。
??人海茫茫，遇見的可能性是極小的，隻是為了給老人家一個念想罷了。
??“年輕人當真？”
??老人家那渾濁的眼眸中忽然多了一絲光亮，原本僵硬的身軀也跟著顫抖了一下。
??“自然當真。”
??“我兒叫陳三平，年輕人，若是遇見他了，便告訴他一聲，他娘死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差不多要去陪他娘了，若是往後有機會，便回來看看我們……”
??“好，我記下了！”
??趙煜點了點頭，隨後便跟著衝老人家躬身行了一禮。若是老人家知曉眼前這位乃是原本高高在上，隻會在京都內現身的皇子的話，不知道會是怎麽個思緒。
??行禮之後，趙煜便翻身上馬，繼續前行。
??“三平呐，記得空時便回來看看……”
??老人家說話聲音愈發虛弱，到最後不由緩緩閉上了渾濁的眼睛。
??雖說終究沒等到自家兒子，卻也等到了一絲念想不是？
??騎在馬上，趙煜沒來由思緒萬千。
??他忽然想到了年少時跟趙凝那丫頭一起在城北出了名的貧民窟窮人窩裏的所見所聞。
??當時城北有條草葉街，街巷裏有個獨自帶著一個兒子的劉寡婦，天天老遠便能聽到那劉寡婦彪悍的罵街聲，以至於街巷裏很少有人會願意招惹這寡婦。
??隻是後來有次趙煜路過，便發現劉寡婦在兒子睡下後偷偷在院子裏抹眼淚，口裏輕罵著自己那不知是死是活，早早就沒了消息的男人，還一邊說著，若不是為了自家孩子不受欺負，誰願意做那罵街的潑婦呢？隻是為了讓兒子的日子能好過些，不至於被一些年長的欺負罷了。
??城北還有一條平安街，平安街街尾便是一間書院，書院叫什麽趙煜已經記不清了，是個早些年落魄的老書生開設的私塾，目的也隻是為了讓城北許多窮困潦倒送不起去京都有名的各大書院就學的孩子能夠有書可讀。
??可是呢？
??夫子願意教學，學費極低，卻依舊鮮少有貧民窟的孩子去就學，每年到頭來學生往往不超過十人。
??更多的孩子更情願跟著那些城北的小幫小派混口飯吃，或者幹些偷雞摸狗的小勾當。
??試想一下，京都尚且如此，大焱王朝其它州城呢？隻會更差，更亂。
??趙煜隻覺得人心繁複，世道更亂。
??哪怕再鼎盛的王朝，也沒有真正的歲月靜好，四海升平。
??他輕輕搖了搖頭，拋開紛繁的思緒，而後策馬沿著山道繼續前行。
??穿過青州境，便入了範陽。
??一路上趙煜倒是又遇到了不少趣事。
??一次路過一個小村子上前討要一碗水喝，誰知被那風韻猶存，胸有山巒的婦人纏上了，不僅好好摸了一把小手，更想掐掐趙煜那白淨的臉龐。
??最滲人的是婦人還扭動腰肢，說自家男人這些天都在城裏幹活，若是願意的話，還能留下來吃個晚飯。
??聽到這話趙煜當即被嚇得不輕，連口水都沒敢喝直接逃之夭夭了。
??沒辦法啊，雖然在老七趙嘉麵前總是一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作派，好像城西的青樓牌坊都轉過一圈。
??實際上呢，趙煜的“床上經驗”還是稍顯不足。
??在這方麵，除了老七之外的其餘三位皇子，那是可以甩趙煜好幾條大街了。
??入夜時分。
??趙煜躺在某間客棧的木板床上。
??興許是這牆隻是拿幹草糊成的，因此隔音極差。
??趙煜能夠清晰地聽到隔壁房間一對夫婦在那“聊人生聊理想”發生的巨大動靜。
??這可把趙煜折騰得不輕。
??好不容易忍住了趴牆角聽聲音的齷蹉勾當，當下，卻是很憂鬱啊。
??翻來覆去總睡不著。
??趙煜抬頭看著用幹草糊的天花板，思緒開始一點點平靜下來，隻是沒來由有些想人了。
??想那一把年紀的老趙頭，想那嗜酒如命的諸夫子，還想那隻知栽花種菜的老頭兒。
??卻獨獨，趙煜根本不想高高在上的那位，所謂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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