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除夕之宴(二)
懊惱地別開眼,目光卻撞上身旁的合德,她一身雲紋錦製的溜光水滑的衣裳,很是奪目。我已許久不與她親近了,此時更顯得尷尬。
“姐姐,沒事吧?”她稍顯關心地開口。
我不自在地低頭飲著溫水,淡淡道:“沒事。”方才三大爵酒下肚,後勁這才上來,渾身燥熱難耐。
隻聽得夏公公得令,高聲唱道傳歌舞表演,周遭便一片敲鍾鳴磬,咿呀之聲,聽得人更加坐立難安。
席間氣氛才慢慢熱起來,眾人紛紛離席敬酒,互道吉祥,或真情或假意,人來人往的,直晃得人眼疼。暗惱漢成帝為何偏要想個飲酒的法子,明知我不勝酒力,現下一時微醉了。
這時,夏公公親手端著一盞燉盅到了跟前,屈下身子,輕聲道:“娘娘,皇上命奴才送些醒酒湯給您,還問您,烈酒下肚,是否已不畏寒了?”
聽這話,想必他已知道了我胡謅的借口,可還讓我喝酒,不是明擺了戲謔嗎?朝他的位置看去,他也正看過來,淡笑點頭,舉爵向我示意。
賭氣道:“將這東西端回去,跟他說本宮好得很,飲了酒,身子正舒爽呢,謝皇上美意。”
“這……”夏公公猶豫著,不確信是否真要如此不敬地回稟皇上。
“公公照實說便是,皇上不會怪罪的。”我安撫道,既然他有玩樂的興致,又怎能不奉陪呢。
夏公公猶豫片刻,終於依言退下。
座旁的合德將我們的談話盡數聽了,心中難免又要吃味泛酸一番,道:“皇上對姐姐可真是沒得說呢。”
我隻輕聲嗤鼻,並不答話。
合德尷了一尬,又謙聲道:“姐姐還在生我的氣嗎?我到底是你的親妹妹,今日又是團圓夜,姐姐難道就不能釋懷嗎?”
我依舊不應,合德繼續說道:“姐姐還記得小時候嗎?那時母親還在,我們在老家,雖然日子清苦,可每到除夕夜,一家五口圍坐在一起,就算隻有白饃吃,也是開心幸福的。我還記得姐姐那個時候總是偷偷地把自己的白饃放到我和擁禮碗裏,總說自己吃得少,一點點就飽了,背地裏喝水充饑……”她細語喃喃,目光幽遠,思緒似跟著飄到了那個純真的年代。
我雖未與她經曆過這些,可聽著也難免動容,又想到她不顧姐妹親情背地裏的種種手段,忍不住出聲打斷:“好了,你別說了!”
“姐姐,我……”
合德還想再說些什麽,卻眼見梁八子和秦充依結伴往這邊走來,便立刻噤了聲,正襟危坐,維持著良好的儀態。
梁秦二人盛裝打扮,一步三扭地走到跟前,盈盈一拜,齊聲道:“見過二位婕妤娘娘,娘娘萬福萬安。”
見禮後,二人舉著手中的酒爵,道:“今日除夕,辭舊迎新,奴婢二人敬二位娘娘一杯,祝娘娘福體安康,榮寵不衰。”
雖是訝異這二人的討好,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別人主動敬酒,豈有不喝之禮,剛要端起麵前的酒爵,卻被合德攔下,隻聽她巧笑道:“我姐姐方才已飲了三大爵,實在不勝酒力,這酒就由我這做妹妹的代飲了,二位的心意,我們姐妹領了。”說完,再次仰頭,兩爵酒就幹了。
梁秦二人讚歎道:“娘娘真是好酒量,二位娘娘姐妹情深也真是讓奴婢們感動。”
看著這二人虛偽得要死的樣子,又是一陣反感,再看合德,談笑自如,遊刃有餘,想到初雪那日看到的場景,莫非,合德真的跟這二人有往來?
梁秦二氏心思深沉又毒辣,隻是位分低微沒有施展的餘地,若有朝一日得勢,隻怕手腕招數比許皇後有過之而無不及。
“娘娘。”聞聲側目,夏公公又一次來到跟前,這回手中端著一盞大壺。
“公公,何事?”我淡淡問道。
夏公公滿目糾結,道:“娘娘,奴才依娘娘說的,回了皇上,皇上說,既然您覺得喝酒身子爽快了,就多賜您一些,這是西域佳釀,請您品嚐。”
我頓時氣結,朝漢成帝狠狠瞪了一眼,道:“行了,公公,酒留下,你不用再傳話了。”
夏公公撫了撫額,許是一直心驚肉跳,被折騰得不輕,聞言立刻感恩戴德道:“奴才謝娘娘大恩大德!”
看著案上一大壺美酒,正犯愁不知該如何消滅呢,梁八子小心湊過來,道:“皇上對娘娘可真好呢,這西域進貢的美酒堪比瓊漿玉液,價比黃金呢。不知奴婢是否有幸能問娘娘討一杯喝?”
這敢情好,不如將這酒分給了在座妃嬪,一人一爵不就消滅光了嗎?
“那是當然,還勞煩梁八子幫本宮將這酒分斟給各位姐妹。”我淡笑地說道。
梁氏當然樂意效勞,一來討好了我,二來借花獻佛拉攏了其他妃嬪,席間來回穿梭著,別提多歡。
我得意地朝漢成帝一揚下巴,他隻眼含讚賞地笑看著。
一會兒,漢成帝出聲問道:“飛燕,聽聞你弟弟入宮探視,怎麽今夜未帶他一塊過來?”
收斂起方才私下的眉目傳情,我起身答道:“回皇上,臣妾弟弟年幼,又初入宮,恐不懂規矩,壞了皇上美意。”
漢成帝笑得爽朗,“無妨無妨,幼子無罪,今日普天同慶,又何必拘泥約束。”
未等我再次開口,對麵的安經娥忍不住嘟囔了句:“什麽窮親戚弟弟妹妹地接二連三往宮裏帶,當皇宮是她家後花園了嘛?”聲音不大,可巧的是樂師在那一瞬噤聲,她的話盡數收入眾人耳中。
漢成帝聞言,麵上已有不悅,他素來不喜安經娥,也無須再給她留麵子,高聲道:“安經娥如果有弟弟妹妹也可帶進宮來玩樂,隻是不能若安家二小姐那般上不得廳堂才好,白白失了家族臉麵!”
安毓敏遊園日禦前失儀的事宮中人盡皆知,底下的妃嬪聞言,已有不少掩麵偷笑的。
安經娥被皇上嗆聲,心裏那個憋屈,又不能發作,臉色立刻脹成了豬肝色,安家二小姐的汙名恐要隨著她一輩子了。
許皇後的麵色也微微變了變,畢竟安毓敏也是她的表妹,卻又如此不爭氣,讓她也跟著麵上無光,可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安經娥被人恥笑,便幹笑了兩聲,道:“皇上,好端端的日子提那些不快的事做什麽呢。趙家的小公子有兩位如此優秀的姐姐,定也是生得不凡,臣妾也很想見見呢。夏公公,還不快些去請小公子來?”
皇後一番話說得圓滑,漢成帝便未再繼續為難安經娥,算是默許了夏公公的行動。
王太後最是見不得女人間的爭風吃醋,她心中的典範,就是像班婕妤那般,不爭、不搶、不鬧、不貪的賢淑女人,簡而言之就是認命。所以方才眾人的言行讓她很是不快,也不屑再繼續觀看眾人的表演。
對漢成帝道:“皇兒,哀家老了,又多飲了些,要先回宮了。”
“好吧,母後慢走,早些休息。”又囑咐隨侍宮人回去燉些湯水伺候她服下。
漢成帝帶領眾人一齊起身,恭送太後,一直目送她離開。
建章宮又恢複絲竹管弦之樂,隻是漢成帝麵色漠然,看安經娥眼中的厭棄更濃,眾妃也不敢再發一言,繼續佯裝喝酒,一時間,殿中氣氛壓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