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雪天巧遇(二)
書房內,炭盆燃得通紅,雖門窗緊閉,卻一點也不嗆鼻,反而有絲淡淡的木香,聞之怡人。
漢成帝正全神貫注埋首批閱著奏折,聽到些微響聲,隻當是夏公公進了來,頭也不抬,手中一刻不停,口中一麵說道:“怎去了這許久?外頭喧鬧,可是她們倆個還不肯走嗎?”言語中透著些許不耐煩。
看來我猜的不錯,許皇後和安經娥的到來,惹得皇上不快了。手握著溫熱的燉盅,盈盈繞道他跟前,輕笑道:“她們?皇上口中的她們是誰?可還有別的美人到訪過嗎?”
聞言,漢成帝立刻抬頭,四目相對,眼中滿是又驚又喜,立刻舒緩了眉頭,旋即換了個欣慰的笑顏,放下手中墨筆,起身迎上去,柔聲道:“飛燕,你是感知到朕想你了還是怎的?與朕如此心意相通?”說著,輕手撫上我的麵頰,指腹溫柔地摩挲著,又心疼道:“外頭風雪正大,凍壞了吧?”
滿眼的柔情濃得化不開,倒讓我有些局促了。不好意思地別開眼去,道:“皇上有美人作陪,不是應該樂得開懷,哪有閑暇與臣妾心意相通呢。”
“這話說得沒良心,朕心心念念的可隻有飛燕你一個。”漢成帝微笑著,攬著我的肩在軟塌上坐下,思忖著方才的話,又稍稍皺眉,道:“可是在殿外碰見皇後二人了?她們可有刻意為難你?”
想到皇後的反常,正不得解呢,不如從他這探探,便道:“皇上說笑了,皇後娘娘怎會為難臣妾,如今似換了個人兒一般,和善得緊,言語也甚是關懷,臣妾倒有些不習慣了。”
漢成帝輕聲嗤鼻,淡淡道:“是嗎?那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心下頓時了然,旁觀者清,連皇上都如是說,許皇後複位後確不簡單,手腕怕是更甚從前,絲毫不能放鬆警惕。
不經意地用錦帕掩麵拭了拭鼻息,道:“皇上別這麽說,外頭天寒地凍的,路麵又打滑,皇後她們過來一趟也不容易,皇後操持後宮,許是快到年關了,特來與您商議宮宴事宜的吧?”
漢成帝依舊不屑道:“她若真有如此賢惠,也不至被廢。她兄長許安邦正帶兵戍守邊關,寒冬臘月,她是特意來跟朕為軍士們要糧要衣的,倒要顯得她多麽賢良淑德,於朕眼中盡是虛以委蛇。”說到後來,他臉上微變,顯然動怒了。
心想許皇後未兄長著想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且不知他怒的是什麽,我也不敢多加妄言,隻小心地撫著他的後背順氣,輕聲道:“皇上您別動怒,仔細傷了身子。”
漢成帝歎息一聲,道:“皇後複位,許氏一族又死灰複燃,勢力更甚從前,本就讓朕惱怒,更何況朝政之事,又豈是她一個婦道人家可以指手畫腳的!”
後宮幹政,曆來是朝代大忌,許皇後罔顧本分,實乃以下犯上,難怪漢成帝如此氣惱了。不由得慶幸自己沒有妄言品論政事,否則豈不是要跟他生了嫌隙。也終於明了,於後妃而言,皇帝再多寵幸也切忌恃寵而驕,否則恐遭大禍,天下江山,永遠隻是他一個人的。
想到此,我忙狀似不經意地岔開話題,輕笑道:“皇上,您說的這些,臣妾不懂,臣妾隻知道,這臘八粥若再不喝可就要涼了。”說著,重新端起燉盅,雙手托到他麵前。
他好奇地打開盅蓋,頓時一陣清甜香氣撲鼻,又見裏內軟糯一片,夾雜著紅白黃多種眼色,煞是好看,不禁含笑問道:“臘八粥?朕聞所未聞,有何解?”
“回皇上,今兒個是臘月初八,宮中可能沒這個習俗,但在臣妾老家,每年今日都需食臘八粥,民間取祈福豐收之意,也可用作祝福消災,是用八味蔬果慢火熬製而成,分別是小米、粳米、赤豆、黑豆、綠豆、蓮子、栗子、桂圓,甜香軟糯,冬日食用很是滋補。”
漢成帝一邊聽我介紹著,一邊徑自輕舀了一勺入口,頓時讚不絕口,開懷道:“嗯,香甜細軟,入口即化,飛燕,你定是廢了不少心思熬煮,辛苦了。”
嫣然笑道:“皇上喜歡便好,快趁熱都喝了吧。”
“朕還真有些餓了。”漢成帝三兩下便將粥喝光,意猶未盡地說道:“往後每年今日,朕都要喝你親手煮的臘八粥。”
“喏,臣妾領命。”我淡笑地說著,他偶爾流露出的孩童般的純真會讓我暫時忘了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帝王,雖是短暫,卻是最真實的存在。
輕撫上我的雙手,漢成帝道:“快到晌午了,你就別走了,留下來跟朕一起用膳。”
我點頭稱喏。一頓輕鬆祥和的午宴後,便告辭退下,未有多留,終是需張弛有度才能應對得宜,我深知,身為後妃縱使再得寵,若是時時粘膩,不光惹他人嫉恨,皇上終有一日也是會厭倦的。
而如今,這份榮寵於我而言,是失不得也不想失的,一來我需倚仗它來保全自身和家人,二來,隻怕是已不自覺深陷進去不能自拔了。
夏公公又親自送我出了殿門,千恩萬謝道:“今兒個真是多謝娘娘及時過來,皇上才不至龍顏大怒,要不奴才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夏公公言重了,伺候皇上是本宮的本分,何須公公道謝呢。”我淡淡回應著。
“誒,娘娘賢德。這雪天路滑的,奴才給娘娘差抬轎輦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徒步欣賞雪景,挺好的。公公,告辭。”
身後夏公公恭敬道:“奴才恭送娘娘,娘娘慢走。”
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地下著,看著比來時還更大了些,路上行人稀少,剛踏上去留下的腳印很快就又被厚雪蓋住,尋不得蹤跡。
路途寂寞,惜春又呱呱開聲了,“娘娘,那夏公公對您可真是敬重得很,就連方才奴婢們在偏殿等候時也受他禮遇呢。”
“夏公公跟隨皇上多年,自然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宮中行走,你們該學學他識人的眼色。”我淡淡地說著。
“夏公公還囑咐奴婢們回去要好好伺候娘娘您呢,有何需要效力的隻管跟他說。”懷夏不經意地說著。
我眸光一凜,知道宮中奴才素來拜高踩低,哪個妃嬪得寵便爭相諂媚,本就是不成文的結盟潛規則,理應欣然接受。可是他能與我結盟就能與其他人結盟,接觸過多恐生了事端。便道:“夏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應有的尊重即可,無須跟他走得太近,讓其他妃嬪宮裏的人瞧了去,可就說不清了,明白嗎?”
惜春懷夏齊齊稱喏。
“快些走吧,我瞧著這天,晚些恐有暴雪,到時便更難行走了。”我低聲催促著,隻聽身後立刻加快跟上的簌簌踏雪聲。
我隻顧低頭疾走,忽而,惜春緊走兩步,在我耳邊說著:“娘娘您看那邊,那不是梁八子和秦充依嗎?這麽大風雪,可少見妃嬪出門的。”
停下腳步,抬眸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雖也扣著厚鬥篷,可二人身形明顯,一眼便能認出,可不就是愛在背後嚼人舌根的她們二人嘛。
知道她們二人與我有過節,不是什麽善茬,惜春她們幾人碰到了就分外留個心眼。
“娘娘,瞧她們形色匆匆的樣子,身邊也沒個侍婢,且不定又要幹什麽壞事呢。”懷夏對這二人也是異常憎恨的,憤憤地說著。
風雪拂麵,我微眯著眼,且見二人低著頭隻顧行走,倒是未發覺我們所在,一個轉彎,便拐進了西大門,朝竺苒巷而去。
“奇怪了,她們的寢殿也不在那個方向,尋了這個惡劣的天氣往那去做什麽?”惜春喃喃地說著。
“竺苒巷那頭不是合德娘娘的披香殿嗎?”懷夏隨口說著,立刻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這不是指這狼狽為奸的二人跟合德走得近嘛。
惜春也聽出了端倪,怕又惹我不快,忙說道:“哪裏就隻有披香殿在呢,溫室殿、寒玄殿和安經娥的永寧殿不都在那個方向嘛。”
“是呢,是呢。連建章宮也是往那邊去呢。”懷夏立刻應和著。
看這兩個丫頭你一言我一語地越圓話越漏洞百出,心下不免好笑,道:“傻丫頭,難不成梁秦二人有那麽好的雅興冒著大雪去建章宮看風景麽?”
“這……”兩丫頭齊齊噎住,偷瞄著我的神色,甚是驚惶。
“好了,隨她們去吧,今兒個也是被我們撞見,背地裏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事呢,又如何操心得過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咱們快回去吧,憐冬該等急了,這天兒也怪冷的。”
“喏。”惜春和懷夏各自鬆了口氣,一左一右攙扶著我繼續往昭陽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