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人言可畏

  自遊園會後,闔宮一片安寧,連一向不安分的安經娥自出了家妹禦前失儀的事後,都躲著風頭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寢殿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而我,依舊每日嗜睡,往往至日上三竿才起,又無其他不適之症,故遲遲未宣太醫就診。


  午後,才用了膳,合德便又來了昭陽殿,身後的宮人還端碰著一隻精美的錦匣。她近段與我這個姐姐親近不少,隔三差五往來,倒是叫人欣慰的。


  “合德來了,快坐,看茶。”我笑盈盈地拉過妹妹的手,讓了坐。


  她掃了眼飯桌上尚未收拾完的殘羹,語帶關切道:“都這個時辰了,姐姐才用的午膳嗎?奴才們是怎麽伺候的?”目光又是淩厲地瞥了眼一旁隨侍的惜春,嚇得惜春趕緊低下頭不敢吱聲。


  我無奈地搖搖頭,這個合德,怎麽愈發喜歡拿宮人們撒氣了,橫叫人心生怨念,忙打圓場道:“好了,不關他人的事,是我近來嗜睡,起得晚所以吃得也晚些罷了。”


  合德這才沒有繼續為難惜春,語氣稍緩,道:“姐姐還是一貫如此嗎?”


  “可不是嘛,每日貪睡,好在沒其他毛病,倒也無妨。”


  “可我眼瞅著,自遊園那日後,姐姐的麵色越發不好看了,都無甚光澤了。”合德微皺眉,低聲說著。


  我撫了撫麵頰,自己倒沒怎麽覺得不好,可能旁觀者清吧,要不就是她關心則亂。


  “姐姐,我前些時日從太醫那得了些好藥,最適合女人滋補養顏,食用了幾日,效果還不錯,你瞧我這氣色,是不是比前段還好呢?”合德笑說著,特地將小臉湊到我麵前。


  她不說還未注意,一說倒還真覺得有些不一樣了。她本就生的美豔,如今更是容光煥發,光彩照人。


  我不禁讚歎道:“還真是呢,才幾日便有這奇效。不知是太醫監的哪位太醫推薦的?”


  “哦,這個,是章老太醫。”合德神色微閃地答道。


  我點點頭,不疑有他,“章老太醫在宮中行走多年,最善女內調養,永巷的妃嬪們無人不知的,倒是個可以信得過的。”


  “是啊,是啊。”合德忙道,又從身側的宮人手中接過白玉錦盒,小心地在我麵前打開,“如此好東西,妹妹怎好一人獨享,特拿了些來獻給姐姐,姐姐請看。”


  但見匣內整整齊齊地碼著十餘顆凝脂般晶瑩剔透的小藥丸,就像指蓋那麽大的珍珠一般,煞是喜人。


  “這藥丸中含的藥啊,對女人都是極好的,常吃可永葆青春、美貌常駐。”合德獻寶道。


  我笑說,“越說越邪乎了,說它能光澤肌膚我倒還信,可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尋常,世間哪有那麽神奇的藥呢?”


  “姐姐別不信,你先聞聞這藥丸,自有一股子芳香氣息呢,光這味道又豈是尋常的藥可以比擬的?”


  便依言湊近微扇氣息入鼻,果然一股清新怡人的香氣散發出來,不似瓜果花草的甜膩,像是數種馥鬱凝聚而成的味道,聞之頓覺舒心,“嗯,果然是好東西。”


  “我沒騙你吧,來,姐姐你吃一顆,吃一顆嘛。”合德說著,把撚起一顆藥丸,塞我嘴裏,然後自己也拿起一顆,像嚼糖似的吃起來。


  我拗不過她,隻好含了,細細品著,並無一般中藥的苦味,咽下後,依舊唇齒留香,整個人神清氣爽。的確是好東西,隻是其中有一味香,總感覺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叫什麽。


  “把這藥拿下去吧,每日一次,每次一顆,記得叮囑姐姐服下。”合德合上錦盒,交給了惜春,“這藥啊,一定得堅持吃才有效呢。等這些用完了,我再給姐姐送來。”


  不好拂了她的美意,便示意惜春收下去,道:“妹妹有心了。”


  姐妹二人便又親昵地話起了家常。


  說到了家中老父,病痛纏身,身體每況愈下,我們兩個做女兒的不能親身侍奉在側,實在不孝得很。


  合德眼眶微微紅了。我本不是趙飛燕,無她那般切身傷感,可是心裏亦不好受,隻能跟著搖頭歎息。


  “妹妹別傷心了,你我如今身處深宮,也是身不由己,隻能多給予些銀錢,買些奴仆侍奉在側,讓他老人家衣食無憂了。”我安慰道。


  合德點點頭,平緩了下情緒,複又開口道:“姐姐說得是,老父年邁也隻能如此了。可還有小弟擁禮,他已年屆十四,我們還需早些為他謀算。”


  不解她何意,疑惑道:“妹妹的意思是?”


  合德摒退了其他人,輕聲道:“我想把擁禮接進宮,為他謀個差事,也省的日後平乏屈居人下。”


  我眸光一凜,絕然道:“不行!宮廷險惡,擁禮還小,怎可讓他參與進來?!”


  合德略顯著急了,忙解釋道:“姐姐,你且把目光放長遠些,後宮妃嬪能屹立不倒的,像班婕妤,像安經娥,哪一個背後沒有些勢力?再者說了,便是廢立的許皇後,她的罪名足以滅九族,可終究隻是被降位幽禁,說到底,還不是背後有許氏宗親撐腰嗎?可我們姐妹有什麽呢?雖說陽阿公主待我們有恩,可她在朝中也無半點立錐之地,關鍵時刻,於我們無一絲幫助。不如趁著現在有皇上的寵愛,我們加緊培植自己的勢力,也好將來有個依靠。況且,擁禮自幼便聰慧伶俐,定會不負我們所望。”


  “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怎可自私到用擁禮換我們後半生的安逸?讓他平平安安地過一生,難道不好嗎?”


  合德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眼神陌生,讓人心涼,不無怨恨地說道:“嗬嗬嗬,姐姐啊姐姐,連劉欣那個與你無半點關係的人,你都肯傾力相助讓他在宮中平步青雲,如今到了自己的親弟弟,你竟要聽之任之?莫非真如旁人說的那般,叔母與侄子曖昧不明嗎?”


  竟這話出自她口,我氣得一掌狠狠地拍在案上,震翻了茶盞蓋,整個手掌都麻木了,“你,你說什麽?!”


  合德輕蔑一笑,冷言道:“姐姐該問自己做過什麽!若不是皇上下了禁口令,閑言碎語怕是要闔宮滿天飛了!”


  跌坐在榻上,顫抖著手指向合德,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你,你給我滾!滾出昭陽殿!”


  “哼!不消你說,有些話,你可以充耳不聞,我可是要臉要皮的!”說完,拂袖而去。


  我廣袖一掃,案上的茶盞便悉數跌落在地,激起一地碎片和水漬,裏頭的茶葉,正是劉欣送的珍貴的“雪泉凝萃”。


  惜春聞聲進來,見狀,忙問:“娘娘,娘娘您怎麽了了?不要嚇奴婢啊!”


  “傳令下去!以後劉欣再來,一律不準讓他進殿半步!”我咬牙切齒地說道。


  人言可畏,縱是我們二人清清白白,也要被人說得烏煙瘴氣,我不能,不能害他成為第二個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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