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合德入宮（四）
翌日一早，便聽得街巷皆是鑼鼓喧鳴之聲。長安街頭，人頭攢動，十裏紅妝，城南大戶王大司馬家娶親，熱鬧非凡。
原是向漢成帝求了不少時日的遊曆宮外之期，可如今早已沒了那份心情。向陽阿告辭離去，她那般通透玲瓏的心思又怎會不知其中緣由，亦恐橫生他事，便未多加挽留。
攜了合德和青鸞一起，錯開巨君的迎親隊伍，擇午後返還宮門。
合德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早沒了那日尋死覓活的決絕。一路上興趣盎然地問東指西，和我這個姐姐又有說不完的話了，像是回到了從前一般。
我無奈地摸摸她的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前路茫茫，隻希望我們姐妹相互扶持，能夠安安分分地生活就好。
回到昭陽殿，粟順常見我還帶回了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個眉眼間竟與我有七分像，便明了笑道：“娘娘，這莫不是您的姊妹？”
“粟順常好眼力，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親妹妹，趙合德。另一位是我的義妹，夏青鸞。”接著，又將殿中九名宮人依次做了介紹。
“見過二小姐、見過夏小姐！”眾人齊聲問好。
“見過諸位哥哥姐姐們！”青鸞很是伶俐懂事，依樣向眾人行禮。
“你們無須拘禮，以後還是像一家人一樣，我的姊妹便是你們姊妹，知道嗎？”我笑道，素來對她們無甚約束，親切自然相處，如今又有我的姐妹加入，也隻會將大家的心更緊密聯係在一起。
不想，合德年長於青鸞，卻不若她明識禮知數，竟大言不讒道：“那怎麽行呢？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可不能差了身份！”
我微微皺眉，瞧見“李安順意”和“春夏秋冬”麵上也輕微不自然，我平常待她們如親弟妹，從未說過半句主仆尊卑上的重話。合德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著實令人尷尬。
從前的合德雖心氣高些，但從不驕縱。一絲薄怒湧上心頭，數月未見，她到底被歹人迷了心性，學會了拜高踩低的那一套，真是可惡！
剛想出聲訓斥，粟順常卻先我一步打起圓場，賠笑道：“二小姐說得是，奴婢們不敢僭越。惜春、懷夏，快去給小姐們準備吃食，惋秋、憐冬，去燒好熱水浴湯候著。奴婢先帶您去看看房間，二小姐這邊請。”
合德更顯得意，大搖大擺地跟著粟順常去了。我輕輕地搖搖頭，這丫頭，何時變得這般勢力了，難道忘了我們也是奴婢出身嗎？
再看看青鸞，年紀比她還小，但甚是乖巧，討人喜歡，很快便和哥哥姐姐們膩在了一起，一點也不生分。看來對合德的引導教育，我這個做姐姐的任重而道遠。
隔日，趕上好晴天，我便帶著她們二人去上林苑中轉了轉。那兩個丫頭初來乍到，看什麽都新鮮，一會兒於花海撲蝶，一會兒於池邊喂魚，盡情笑鬧著，玩得不亦樂乎。
我在夕暉亭中坐著，微笑地看著她們玩耍，其樂融融。
夕陽的斜暉灑在地上，一片金色，更稱了這亭的名字，十足愜意。我靜靜地閉上眼睛，仰起臉，迎著絮絮的微風，任憑暖暖的陽光照在臉上。想來給這座亭子命名的人當時心境也不過如此。
一時興起，便問道：“你們誰知道這亭子，何故命名為夕暉亭？”
惜春、懷夏和惋秋皆是麵麵相覷，搖了搖頭。
隻有憐冬微微一笑，道：“回娘娘，奴婢聽說，當今皇上繼位初期，亭台剛建成，也是這樣的一個黃昏，遊曆至此，深感夕暉的美好，才故此得名。”
“原來如此。憐冬聰慧，回去有賞，你們幾個都好好學著點。”我微微笑道，心下柔軟不已，想不到他也有如此細膩的一麵，看來要重新定義對他的認識了。
“娘娘您看！安經娥朝二小姐她們去呢！”惋秋語帶驚恐道。
我微微皺眉，順著方向看去，那貴氣逼人的一摸橘色，身後跟著花紅柳綠，可不就是安經娥嘛。暗自嘀咕，這都夕陽西下了，她怎麽還有好興致來遊園？
看她來者不善的樣子，我來不及多想，忙帶了“春夏秋冬”疾步出了亭子。
還未走近，遠遠就聽到安經娥的厲聲責罵：“哪來的野丫頭？竟敢在上林苑中撒瘋，攀枝折柳地，仔細剁了你們的手！來人，先教教她們未央宮的規矩！”說著，她身後的丫頭就氣勢洶洶地欲上前招呼。
生怕合德與青鸞吃虧，我緊走兩步，攔在她們麵前，語氣含怒道：“慢著！誰敢動手？！”
被我一喝斥，那侍婢早沒了氣勢，一眾丫頭紛紛跪地行禮：“參見趙婕妤娘娘，娘娘萬福萬安。”
安經娥一瞧，自己的奴才在我麵前竟這麽沒氣勢，氣得麵色一陣紅一陣白，惡狠狠地瞪著我。
“怎麽？安經娥見了我們婕妤娘娘不該行禮問安嗎？”惋秋見不得她如此不敬地與我對視，毫不客氣地開口說道。
我倒愛死了這丫頭此刻的潑辣，對待安經娥這種人，隻有氣焰比她更高才鎮得住，否則，還指不定被她如何欺侮。何況她都能夥同皇後置我於死地了，我也無須跟她講情麵。
安經娥卻不是那麽容易被唬住的，冷哼一聲，輕蔑道：“大膽賤婢！竟敢這麽跟主子說話！”說著揚手就要朝惋秋打去。
剛要落下的手卻被我牢牢扣住，湊近在她耳邊冷聲道：“安經娥才真是膽大妄為，你難道忘了許皇後是因何禁足？這其中不還有你的一份功勞嗎？宮裏的藥材可隻有你們安家才有資格供給啊。旁人不明了，安經娥也要跟著裝糊塗嗎？你們姐妹情深，是否想去椒房殿陪她？自己掂量掂量！”
說完，狠狠地甩開她的手。安經娥似沒有料想到我的話，身體明顯一怔，一個趔趄，差點沒有摔倒，雙目依舊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輕輕挑眉，不屑道：“本宮還等著安經娥的見禮呢。”
她身後的侍婢小聲提醒著：“主子，莫要逞一時痛快。”
隻見安經娥不識好歹地瞪了那侍婢一眼，不情不願地屈了屈膝，聲如蚊呐：“趙婕妤萬福萬安。”
“行了，免禮吧。”我麵上冷淡，心裏卻止不住笑意，能讓高高在上的安經娥說出服軟的話已實屬不易了。
安經娥僵硬起身，憤憤地拂袖離去。
“能讓安經娥屈膝的妃嬪，娘娘您是頭一位。”惋秋也算出了口惡氣，開心笑言道。
“隻怕這怨，結得更深了。”我歎息著。若不是為了護著兩位妹妹，我實在不願意與她正麵交鋒，關於麝香藥材的話也並不完全確定，隻是情急下唬她的，沒想到她竟真的做賊心虛，這一兵行險招致勝把握甚小，虧得是碰上安經娥。
“娘娘還請寬心，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況且，旁人不來犯，我們必以禮相待，若是欺侮到我們頭上，一味軟弱也絕非上策。”憐冬輕聲說道。
我微微一笑，衝她點點頭。
合德與青鸞被方才安經娥的氣勢嚇壞了，半響才回過神來。
合德驚喜地拉著我的手，歡快道：“姐姐，你剛才好威風啊，把那妖婆子嚇得落荒而逃！”
忙捂了她的嘴，嗔道：“你這丫頭怎麽說話嘴也沒個把風的，什麽妖婆了？這種話以後斷不能說了！小心禍從口出！”
“姐姐，那我們以後碰著她，也需叫娘娘嗎？”青鸞歪著腦袋問。
“這倒無妨，她的位分實不配娘娘二字，喚她一聲娘娘顯得恭敬，也省的她再為難你們。”
青鸞認真地點點頭，卻招來合德譏諷：“膽小鬼，有姐姐護著咱們，還怕她不成。”
無可奈何得很，合德這丫頭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娘娘，我們快些回去吧，眼瞅著就要天黑了。”憐冬提醒著眾人。
一行七人這才不緊不慢地往昭陽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