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合德入宮(二)
“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強壓著怒氣,咬牙問道。
明知是她的陰謀,我卻不得不聽令,這樣身不由己的處境真是如萬蟲噬心般難受。
陽阿神秘一笑,道:“娘娘莫急,容我先給你介紹個人認識。”語罷,喚來杜鵑,吩咐:“快去思卿閣請表公子來。”
表公子?我於公主府呆的時間也不短,從未聽聞過陽阿哪裏還有什麽表親?到底是何許人也?
思卿閣我倒是知曉的,乃公主府中除陽阿寢殿外最氣派奢華的一座獨棟樓閣,平日的奴仆們隻有望樓興歎的份,從不得一窺內室。也曾設想過,從閣名看,莫不是陽阿公主思念過世的駙馬爺,故築了一座樓閣以寄托哀思?
可看今日情形,當初的設想未必屬實。若是為了紀念亡夫,怎會容外人入住其中?而且還是個男子?陽阿又這番積極引薦,一時間,我對這“表公子”的身份倒有些好奇了。
思卿閣離公主寢殿並不遠,左右還不到半盞茶功夫,便見杜鵑領著一位年約十五六的小公子進了來。
不著痕跡將他打量了一番,身形頎長消瘦,麵容白淨秀氣,一身素白長衫。舉手投足高貴修養渾然天成,卻不似長安城中司空見慣的紈絝,很有一股文雅的俊俏書生範。
且說這小公子進殿後,第一眼便望向我,微有愣神,隨即衝我點頭一笑。忙掩去了尷尬,施以回禮。
隻見陽阿少有的一副慈愛模樣,喚了小公子到跟前,互相介紹道:“欣兒,這位便是如今未央宮中最受皇上寵愛的趙婕妤娘娘。娘娘,這位是定陶恭王的兒子劉欣,皇上的親侄子,亦是我的表侄。不日前才到長安,在我府中落腳。”
聞言,那公子劉欣又是朝我鄭重一拜。
思忖著,原來他與陽阿是這麽一層關係,隻是心裏仍舊滿是狐疑,到底親疏有別又非親兒,況且還隻是個不諳世事的稚嫩小夥,與我更是八竿子打不著,陽阿將他引薦給我究竟意欲何為?
“婕妤娘娘,欣兒不久後便會入宮覲見,他父王的意思也是想讓他在宮中謀個一官半職,好好曆練一番。謹希望婕妤娘娘在聖前多多美言。”陽阿含笑地看著我,眼裏帶著難得的誠懇。
為表侄都這般盡心盡力操持打點,陽阿的這個表姑母的身份倒挺稱職,與平日歹毒的夜叉模樣大相徑庭。
恐她狗急跳牆再生事端,故有第三者在場時,我也需給足陽阿麵子,便爽快道:“公主的事便是我的事,且放心吧,皇上那邊我自會遊說。”
“如此,劉欣便先謝過趙婕妤娘娘了。”小公子適時開口,神色泰然,麵容純淨,毫無邪念,倒是個難得秉性純良的。
待他告退後,陽阿頗為動容,感激道:“方才欣兒麵前,多謝你了。”
微微頷首,又疑惑道:“不過是個表親,公主何故費心周折?倒不若飛燕求了皇上予公主榮華富貴來得實惠?”
陽阿輕歎口氣,半響才沉聲道:“有件事你早晚也會知曉,事到如今,倒不如我親口告訴你,欣兒不是我的表侄,而是我的親生兒子,是我與定陶恭王的兒子!”
原來如此!她替自己的兒子操持鋪路倒是天經地義。不過,陽阿是漢成帝的堂姐,定陶恭王劉康是漢成帝的哥哥,那也就是陽阿的堂兄。這麽說劉欣是陽阿和劉康堂兄妹亂【倫】的產物?不可思議!不過古代這樣的近親結合倒是很普遍,心中不由得替劉欣萬幸,好在沒生成個怪胎!
據我所知,定陶恭王少有賢名,很得先帝器重,年輕時險些取代當時的漢成帝成為太子,後漢成帝登基後便削減勢力,隻於定陶做了個閑王,如今在長安城無半點勢力。而他家有妻室,劉欣的身份尷尬,又是不能公之於眾,定然不受母親寵愛,而要到長安來投靠表親,想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這麵目和善對他視若己出的表姑母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吧?
見我不言語,陽阿上前兩步熱切地握著我的手,道:“飛燕,懇請你理解我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我可以不要榮華富貴,但不能看到兒子落魄潦倒,欣兒是個好孩子,請你務必要幫幫他!隻要你們姐妹在宮中好好扶持他,你的秘密,我也會讓它爛在肚子裏,帶進棺材裏!”
陽阿雖然多次對我施以威脅,可到底對我有恩,且看在她護子心切的份上,也便沒有反駁。
出了大殿,一路思忖著方才的談話,不慎與一具瘦小的身體撞了個滿懷。
還未等我出聲,一旁的公主府的侍從便高聲叫道:“死丫頭,走路仔細著些,傷著了娘娘你擔當得起嗎?”
丫頭忙低著頭,止不住瑟瑟發抖,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青鸞?!”我驚喜喚道,麵前唯唯諾諾的小人兒可不就是私逃那日於我有過救命之恩的青鸞丫頭嗎?
那丫頭猛然抬頭,“飛燕姐姐!”隨即親熱地撲到我懷裏。
“大膽!這是婕妤娘娘!”侍從依舊叫囂著,作勢要上前阻撓。
青鸞從我懷中探出頭,驚懼地看著侍從那凶神惡煞的嘴臉。
“放肆!這有你說話的份嗎?”我出聲斥責,生平最恨這種仗勢欺人的狗奴才了,何況還這般沒有眼力見!
“喏,喏!奴才該死!奴才多嘴!”那侍從忙跪了下來,連聲討饒,邊說邊左右開弓扇起自己耳光來。
“好了好了,你退下吧,不必跟著伺候了!有事自會喚你!”我冷聲將他遣開,欺善怕惡的樣子看著真是礙眼極了。
沒了惡奴在旁,她更加親昵地依著我,“姐姐,青鸞好想你呀!”
“姐姐也想你,姐姐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過得怎麽樣?”我拉著她坐到庭院中,仔細打量著她。才數月不見,她又黑瘦了許多,模樣甚是楚楚可憐,讓人看著揪心的疼。
青鸞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怎麽了,傻丫頭?這又點頭又搖頭的?可是有什麽委屈事?跟姐姐說,姐姐替你做主。”
“爹爹過世後,青鸞便是孤兒了,幸得廚房的張媽憐憫,求了公主收容我。可是如今,連張媽也沒了,青鸞在這個世上,再沒有親人了。”丫頭哽咽開口,眼淚直在眼眶打轉。
鼻子跟著一陣泛酸,小小年紀便要嚐遍人間苦澀,相較之下,趙飛燕的身份比她要幸運得多了。拉過她的小手,柔聲道:“青鸞不怕,以後姐姐就是你的親人,姐姐帶你一起進宮,好嗎?”
“嗯!”丫頭用力地點著頭,緊緊抱著我的腰身不肯撒手,兩行熱淚已是劃了下來。
這廂,我們姐妹正親熱地說著體己話,其樂融融。
不想那被遣走的侍從又折返了回來,神色焦急慌張。
對這種狗皮膏藥似的貼在身邊阿諛討好趕都趕不走的奴才,我已是十分不耐煩,喝斥道:“不是說了有事會喚你嗎?怎的又回來了?!”
那侍從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回娘娘!合德小姐……合德小姐她……她懸梁自盡了!”
“什麽?!”我驚得立刻從座上彈起,想也不想往前院小跑而去。
這個合德,晨間接駕時還好端端的,怎的會這般想不開?難道是氣惱我不同意她入宮?真是孩子氣!竟無畏地執意要跳入火坑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
想著,腳下又加快了幾分。合德,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否則姐姐真要抱憾終生!
快步行至閣樓廊前,便聽得裏內突然傳出一陣啼哭,是合德!她沒事便好!
推門入室,但見合德伏趴在桌案前,痛哭不止,身旁司儀官和教習都在,苦口婆心地勸著她。房梁上還懸著圈打成死結的絹布條。看來是及時被人救下,有驚無險。
“合德!你怎的這般傻?!要嚇死我嗎?!”
見她平安無事,心中焦急褪去,隱隱冒出點點怒火,語氣也不甚和善。這般不惜命,真是枉費了我對她的一番苦心和犧牲!
聞言,合德反倒哭的越發厲害,似在與我較勁一般!
一旁的司儀官和教習忙謙卑衝我,道:“娘娘,您就別怪小姐了!她心裏也不好受。”
“是啊,娘娘,您先消消氣,有話好好說,姐妹之間還有解不開的結呢?”
說著,二人便攙著我挨合德坐下。
青鸞此時也追了過來,怯怯地不敢進門,隻抓著門棱,輕聲問道:“合德姐姐沒事吧?”
林教習不耐地朝她揮揮手,“你這髒丫頭來湊什麽熱鬧?快走開,走開!”
“慢著。”我冷聲道:“林教習,想必你還不知,我已認了青鸞做義妹,不久要將她帶入宮去。”
林教習訝異非常,忙顫顫道:“老奴失言了。青鸞小姐請進。”
聽聞我有此一說,原本伏趴在桌案上嚶嚶哭泣的合德也是猛地嬌軀一震,沒了聲響,料想不到我竟寧願帶個野丫頭進宮也要反對她進宮。
兀自瞪了她一眼,可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丫頭!
盡量心平氣和道:“你真的就這般想入宮?”
合德立刻揚起絕美的小臉,猛力點了點頭。麵頰上還掛著瑩瑩的淚珠,隻是再往下看,脖頸間卻不見任何淤青傷痕之類,哪像是懸梁自盡過?我不得不懷疑,這是她上演的一出苦肉計。
轉臉,雙目含冰地掃過司儀和教習二人,看來我將妹妹托付錯了人,有她們在側,合德隻會學得如何耍奸使詐,倒不如帶在自己身邊也更安心些。
歎了口氣,也不想再追究許多,道:“我答應了,許你入宮。”
合德破涕為笑,與青鸞一人一邊緊摟住我的雙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但願我今日決定不會誤了她們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