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獻禮風波

  王太後入座後,目露精光,環場掃視了一圈。雖麵上掛著笑,眼中卻一閃而過的厭惡。既帝後皆不能直視,我便將目光鎖定在這老太後身上,意外捕捉到這幕精彩畫麵,看來王太後不與後宮親近的傳聞不虛。


  她緩緩開口,聲音清亮,道:“今日,哀家與諸位難得歡聚一堂,隻為見證曹傛華嘉封為經娥,諸位一定要熱熱鬧鬧地好好沾沾她的喜氣和福氣。”


  “喏!”眾妃嬪齊聲道。


  “曹傛華上前!”太後清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隻見坐於妃嬪席一側最前端,與安經娥迎麵而坐的一位著大紅色宮裝的女子緩緩起身,她便是曹氏了。單看容貌,不見得上乘,但濃妝豔抹,滿臉得意與嬌笑,讓人無法忽視。身孕才兩個多月並不見顯懷,她卻刻意腆著肚子,一手扶腰,似在刻意炫耀著。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讓人難生好感。


  她臉上滿滿溢著笑,嬌媚無比地上前聽封。


  我微微皺眉,如此輕佻膚淺的女子,讓她懷了皇嗣,指不定後續要鬧出多大風波。當初也是自己勸誡漢成帝雨露均沾,這樣的女子才有幸懷上龍裔,人各有命,她也的確十足幸運,身子這般好生養。


  隻是,唯記得曆史上的漢成帝最終是無半個子嗣的,否則也無須旁係繼承皇位。想來,曹傛華腹中之子怕是要早夭的,心下又不由得默默歎息。


  “奉太後懿,曹氏傛華,雙十年華,入宮五載,賢淑恭謙,端麗無雙,人品貴重,上承天恩,得享子嗣,著賜封為四品經娥,賜銀印青綬,以昭功德!”內監尖細的嗓音在殿內響起。


  接著,王太後親手將經娥品級的銀印青綬交到曹氏手中,曹氏跪謝,喜不自勝。


  王太後又道:“曹經娥雖懷有龍裔,但皇上膝下依舊微薄,在座的諸位也要好好侍奉皇上,為皇室開枝散葉,哀家隻等著含飴弄孫了。”


  妃嬪們又齊聲稱喏,遠遠瞧見許皇後袖下緊攥得青筋暴起的半隻手,又掃了眼眾人,勉強的笑容下各懷心事。


  如此“普天同慶”的場麵,唯獨不見班婕妤,細一想,她那樣清麗出塵的女子又怎會出現這兒,確是個難得隨性的。


  “新入宮的趙婕妤何在?”王太後再次出聲,殿內頓時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向我掃了。


  我隻得款款起身,朝上位盈盈一拜,道:“奴婢趙飛燕,拜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萬安。”


  王太後麵上慈善,兩道精光卻似能直射入人心底似的,叫人膽顫。隻聽她道:“果然美貌無雙,難怪皇帝愛重你。”


  我不勝惶恐,萬不敢像曹氏那般喜形於色,垂首道:“太後娘娘謬讚了,說到愛重,飛燕萬不敢當,飛燕入宮不久,豈可比得在座諸位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你雖入宮不久,承寵卻不少,也該抓緊時間,早有子嗣的,哀家瞧著你,身形瘦削,日常可要多食些進補的,才利於受孕。”


  起初不明白王太後為何對我點名關懷,這不是故意在給我拉仇恨嗎?後瞧見漢成帝微微頷首,隻道是他們母子二人間的親善之舉。她知皇上對我的寵愛,也斷然不會為我與兒子撕破臉皮。


  如此想著,稍稍鬆了口氣,回道:“謝謝太後娘娘憐憫,奴婢福薄,不如曹經娥有福氣。”


  說完,便見曹氏得意地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太後,今日諸位姐妹們皆是準備了賀禮,等著恭賀曹經娥呢,咱們一塊瞧瞧吧。”許皇後及時出聲,必是見不得王太後對我的看似關切,隻是她不知道我多感激她的“仗義出言”。


  “好,好,諸位隨意,讓哀家也開開眼。”王太後笑言。


  不由得冷笑,什麽開眼,身為太後,榮華富貴享受不盡,什麽稀罕的寶貝沒見過,又豈會在意妃嬪的小玩意,不會是等著看笑話吧。憑我的直覺,這個看似和善的老太絕不似麵上這般親和。


  “奴婢獻上的賀禮是一顆夜明珠,它在夜間會發出白亮的光,如同燃了燭光一般,曹經娥,你可喜歡?”


  王太後話音剛落,便有人急著獻寶,說完,更是當眾打開錦盒,一顆足有雞蛋大的夜明珠展現在眾人麵前,晶瑩剔透,縱是白晝也隱隱泛著微光。


  眾人皆是一聲驚呼,想必從未見過如此珍奇的寶貝,連漢成帝的眼睛也是微微眯起,眼中盡是複雜的神色,王太後依舊笑笑,目光卻變得異常淩厲。


  我輕聲問粟順常,獻寶的是何人。


  “她是林經娥,當朝禦史大夫的女兒,入宮已久,地位卓絕,但不受皇上寵愛。”粟順常在我耳邊小聲提醒著。


  微微點頭,這林經娥可真是個坑爹的主,她爹禦史大夫怕是要被她這沒頭沒腦地害慘了。一心隻想著攀附有子嗣的妃嬪,卻也不想想,憑她爹的俸祿,十輩子也買不起這麽一顆夜明珠。


  曹氏的雙眼也是被這顆碩大的夜明珠給晃花了,眼見哈喇子都快流下來。急忙嬌笑著上前,道:“喜歡,喜歡!林姐姐的東西可太是貴重了!”雙手接過錦盒,細細地瞧著。


  見自己獻的寶如此合曹氏的心意,林經娥分外高興,甜笑地等著皇帝太後的誇讚,卻不得聞,漢成帝此刻冷若冰霜,麵色凝重。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許皇後連忙開口道:“林經娥的賀禮當真是特別!還有別的姐妹獻禮嗎?”


  經林經娥這麽一出,其他妃嬪們也不端著,紛紛上前獻寶,殿前一時熱鬧起來。


  最開心的莫過於曹氏了,她本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借著懷有龍裔,一夜之間飛上枝頭變鳳凰,成了眾人巴結的對象,可不就要忘形了麽。


  粟順常在我耳邊小聲提醒著每一位上前獻寶妃嬪的名字、位分等,我都默默記在心中。


  每位妃嬪都是掏家底似的進獻著禮物,各種稀罕珍貴的東西層出不窮。


  唯獨有一位,生的秀麗,但衣著樸實無華,黯淡無光,頭上也隻插著一對素銀簪子,有些怯懦地拿出一個如她自身一般素淨的檀香木盒獻上,眾人都看好戲似的圍將上來。


  “她是誰?”我好奇地問。


  “她是長秋殿的祁良人。”粟順常頓了頓,複又輕聲說道:“別的妃嬪能入宮為妃,家世都不差,有些底蘊,唯獨這祁良人例外。她原是椒房殿的侍女,許皇後得寵時,時時防著眾妃嬪見到皇上,可沒曾想倒是自己宮中的婢女無意中得了寵幸,氣得皇後差點沒把她活活打死。因她身份低微,隻封了良人,皇上對她隻是酒後亂性,很快便拋諸腦後了。祁良人怕是拿不出旁人那般耀眼奪目的寶物了。”


  殿前,此時的祁良人已將禮物送至曹氏麵前,有些窘迫地開口:“曹經娥,恭喜你懷得龍裔,我這禮物不成敬意。”


  曹氏十分不屑地接過那木匣子,毫無期待地打開。


  “喲,是一隻孩童的銀項圈呢,嘖嘖嘖,純銀的呢,祁良人,花不老少錢呢吧?”曹氏旁邊的一位濃妝豔抹的妃嬪不無諷刺地開口嚷道。


  “嗬嗬,隻是這做工甚是粗陋,祁良人不會被人騙了吧?”另一位妖豔的妃嬪也附和道。


  二人一唱一和,說得祁良人更加窘迫,連耳根子都微微發紅。


  我記得這兩個的聲音,可不就是太液池邊對我背後惡語中傷的二人嗎?皆是中庸之姿,這惡毒譏諷的語氣倒是和當日如出一轍。


  粟順常俯身道:“這二人,高挑些的是從五品八子,梁氏,少府之女,矮小些的是六品充依,秦氏,水衡都尉之妹。都不甚顯赫。”


  心中不由地對那二人更加厭惡,盡會些拜高踩低、背後使絆的伎倆,十足的小人。


  安經娥也不是個省事的,嗤鼻道:“瞧那窮酸樣!”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在場的人聽得清楚,已有人忍不住掩麵輕笑。


  連帶曹氏也隻覺收受這般不入流的禮物顯得麵上無光,眼神也更加鄙夷。


  再看許皇後,竟也不出聲阻止,還一臉幸災樂禍。原是她憎惡的人,這會子斷不會出言相救了。祁良人麵上燒紅,更是恨不得尋個地洞鑽下去。


  她同我一般出身卑微,忽而有一種同命相憐的感覺,若不是得蒙盛寵,今日受辱的可不就要再算上我一個了麽?不忍再看下去,我兀自站起身,朝上位再拜了一拜,“太後娘娘、皇上、皇後娘娘,依奴婢看,祁良人的這件禮物,極好!”


  原本一言不發的漢成帝頓時來了興致,笑道:“哦?那飛燕你倒說說看,怎麽個好法?”


  “回皇上,這銀項圈的‘銀’字,諧音輸贏的‘贏’字,意在祝願曹經娥的孩子將來事事順意,天資非凡,高人一等。而項圈上的鎖形小飾,在民間,又稱長命鎖,含有避禍驅邪,祈禱體健長壽之意。祁良人用心良苦,這樣的禮物能不好嗎?”


  漢成帝讚賞地看來,連連擊掌,道:“好!果然是極好的!曹經娥,還不快快受了這貴禮?”


  皇上都發話了,曹氏趕忙扯出一絲笑意,道:“多謝祁姐姐美意!”說完,慎重地將木盒合上,雙手交到侍婢手中。


  祁良人也總算鬆了口氣,退下身來,萬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則頷首回應。


  轉而,漢成帝又滿目期待地看向我,“飛燕,你的禮物呢?快讓朕瞧瞧。”


  嫣然一笑,讓粟順常呈上,對曹氏道:“曹經娥,飛燕的禮物請笑納。”


  曹氏接過錦匣打開,但見是一顆瑪瑙雕鑄的石榴果,雖不似夜明珠華貴,但勝在精致無雙,頓時眼中泛出一絲光亮。


  我接著道:“瑪瑙有凝神靜氣的功效,紅色代表尊貴吉祥,石榴更是寓意極好,飛燕祝曹經娥福澤綿延,多子多福!”


  曹氏聽了這話自是非常受用,衝我微微一笑,道:“多謝趙娘娘!望承娘娘吉言!”


  許皇後見我如此輕鬆過關,自是不甘心,尖酸道:“原來趙婕妤是有備而來,怎的不一早拿出來,害的本宮還以為你無所進獻,要以一曲歌舞,搏曹經娥一笑呢。”


  還未等我開口,漢武帝已是大大的不悅,出聲斥責道:“皇後,注意你的儀態和風範!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去,休要在此胡言亂語!”


  許皇後吃了癟,不敢再出聲,那隱而不發的表情當真是滑稽得很,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其他等著看笑話的妃嬪也立刻斂了眉,低頭若無其事地品著佳肴。


  有漢成帝護著,賀宴在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中結束。


  當日黃昏時分,祁良人造訪昭陽殿。


  她一見我,便急忙下跪行禮,“奴婢拜見趙婕妤娘娘,謝娘娘今日搭救之恩!”


  忙雙手扶了她起來,很是不習慣宮中這動不動下跪的禮節。


  “使不得,使不得,怎可行如此大禮!要折煞飛燕了!”


  拉著她坐下,又命人奉了茶。


  她雙目晶亮,盈盈有淚光,感慨道:“奴婢雖為後妃,但後宮中無一人待奴婢如娘娘這般真誠和友善,奴婢感激不盡。”


  我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和笑道:“別這麽說,你我都是皇上的妃嬪,我理當如此待你,況且你入宮承寵都比我早,我更該尊敬你不是?禮儀如此,你無須介懷。”


  她抬起水眸看向我,輕聲歎了口氣,“如果後宮眾人都能如娘娘這般寬容大度那就太好了。奴婢自小侍奉許皇後,一朝得寵卻差點丟了性命,幸得皇上垂憐才給了奴婢位分和品級。而娘娘與奴婢非親非故都尚能如此相待!”


  “皇後娘娘出身世家,又地位尊崇,自然是被捧在天上,眼裏容不得沙子,倒是委屈你了。”我安撫道,言辭中處處謹慎,人心隔肚皮,我也隻與她一麵之緣,斷不能因言辭不當,讓人拿了短。


  她搖了搖頭,“皇後的狠辣是出了名的。娘娘您得盛寵,風頭正勁,奴婢也隻能提醒娘娘,萬事當心了。”


  聽出她的善意,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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