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那鷹一聲長嘯徹底在天空消失了蹤跡,眾人尚還心有餘悸地望著遠方,而此刻那崔公子早已疼的暈厥在一片血泊之中了。錦瑟眯了眯眼將目光從天際收回,卻見蕭韞一雙黑沉的眸子正盯著她,隱含探究之意,和她目光對上卻化成一絲溫和笑意。
??“姐姐!”
??文青驚呼著撲過來拉住了錦瑟的手,錦瑟見他一臉的驚魂未定,笑著握緊了他的手,安撫道:“我沒事。”
??天知道將才見那鷹似要往姐姐身上撲他的心都嚇跳了出來,姚文青想著將才那一幕哪裏能不後怕,如今被錦瑟溫柔地握著手,他的心才漸漸恢複跳動,又去往那天空呢喃道:“這鷹來的好生詭異……”
??錦瑟聞言心中苦笑,麵上卻不露分毫,卻聽楊鬆之驚讚一聲。
??“好凶猛的海東青啊!”
??他言罷卻也回眸瞧了錦瑟一眼,神情不辨。這海東青目標極為明確,自高空撲下便直衝那崔公子去了,隻啄掉了那崔公子的一雙眼睛再不傷人便離去了,這很明顯,海東青是受了人的驅使隻傷崔公子一人。
??海東青棲息於岩石海岸、開闊的山地、森林苔原之地,堪稱北國世界的空中霸王,甚為珍貴,大錦之地是沒有此物的。不少大錦貴族喜海東青之雄美不惜一執萬金和燕人換取一隻品質一般的海東青卻也要看機遇,隻因那海東青是燕國皇室尊崇的聖物,非燕國貴族鮮少能有人擁有。
??將才那隻海東青顏色為純黑,是為鷹之上品,其力之大,更是如千鈞擊石,其翔速之快,如閃電雷鳴。這樣一隻海東青豈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更何況海東青凶猛異常,本就極難馴服,方才那海東青顯是經過極複雜的馴化才能如此通曉人性,聽話又不失野性。這海東青的主人絕不尋常!
??隻他令海東青誅殺了崔公子,這般作為到底是什麽用意?沒錯,楊鬆之不用去瞧已知那崔公子是定然活不成了,他那身上的傷瞧著是一雙眼睛嚴重,可致命的卻並非眼睛之傷,而是內傷。那海東青收攏羽翼俯衝而下,利爪直撲在了崔公子身上,千鈞之力隻怕早便將他五腹六髒都給震移位了,即便不去啄他的眼恐這崔公子都是難活。
??這海東青的主子殺死崔公子可是為了姚家姑娘?他和姚錦瑟又是什麽關係?
??楊鬆之想著這些,半響才將目光自神情寧謐的錦瑟麵上移開。而那邊幾個百姓和鎮國公府的下人們顯也驚到了,這會子才一個個回過神兒來,又興奮地議論起來。
??“這可真是山神顯靈,竟派了鷹王來懲治惡人了!”
??“可不是呢,這人瞧著是活不成了,要說人不能做惡事,瞧這報應真來的快啊!”
??“什麽山神顯靈,我聽說北燕有種馴鷹術,能將鷹馴服的極通人性,方才那鷹說不得就是武安侯府的,這不來殺人滅口了。如今奸夫死了,嘿嘿,那武安侯夫人的事兒可就說不清了嘛。”
??一個穿著玄色布衣的中年男子這般說著,眾人一聽竟是皆恍然大悟,接著便又是一番附和。
??錦瑟聞言倒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那邊趙嬤嬤這才驚魂未定地過來,衝錦瑟道:“這裏血腥味兒重,莫再衝撞了姑娘,姑娘和兩位爺還是快移步吧。”
??也便是在此時才聞柳嬤嬤的聲音響起,“姑娘!”
??錦瑟回頭正見柳嬤嬤和白鶴,白芷從山道奔了過來,顯然柳嬤嬤已聽說了將才的事情,她瞧著卻是哭過,一看到她便又落了淚奔過來便拉住了錦瑟手臂,顫聲又喚了句,“姑娘……和少爺幸而都無事……”
??柳嬤嬤將才不知不覺暈了過去,白鶴便留在她身邊照顧著,姚文青受傷的消息傳過去時柳嬤嬤卻還沒能醒來。白鶴眼瞧著那秋鈴帶著武安侯府的奴才們上了山,隻能獨自留下照看柳嬤嬤。她正焦慮,沒承想片刻白芷便被武安侯府的人也送下了山,見白芷腿受了傷,白鶴便覺有些不對勁。果然待武安侯府的人一走,白芷便道行至山道秋萍撞傷了她,彼時姑娘正在一旁,及時拉了她一把,故而並未撞狠,可姑娘卻靠在她耳邊飛快交代她裝傷,她不明所以隻能按姑娘所言行事。
??待柳嬤嬤悠悠轉醒,三人便聽到了早下山的百姓興致勃勃地談論著武安侯府的醜事。思及早先崔公子的事,再念著自己突然暈倒,柳嬤嬤哪裏不明白問題出在了薑嬤嬤給她的那塊苜蓿糕上。想到竟是因自己的大意使得自家姑娘麵臨那般可怕的危險,柳嬤嬤直恨不能抽自己耳巴子。聽聞錦瑟是正好遇到了鎮國公府的人,這才沒有遇害,柳嬤嬤心中狐疑卻隻念著菩薩保佑便和白鶴、白芷匆匆趕了上來。
??錦瑟安撫地拍了拍柳嬤嬤的手,又笑著瞧了眼同樣一臉擔憂和淚痕的白鶴、白芷,這才衝趙嬤嬤福了福身,道:“多謝嬤嬤記掛,將才在梅花鄉賞梅見有幾株梅花開的甚好,也沒來得及剪些回去插瓶。此時時間尚早,我想再去尋幾枝梅。方才姨母顯是氣急攻心,想來此刻應已醒了,屋中放些梅瞧著心情也好。”
??隻怕那武安侯夫人瞧見梅花便能再氣的暈厥過去,趙嬤嬤見錦瑟睜眼說瞎話,不覺心中好笑。卻隻當錦瑟不願一起離去是心情不好,想要自己散散心。她念著不管是誰經了這般事,被未來婆家如此算計都不會好過,通過這兩日的了解,又知錦瑟是個有骨氣的,故而她隻當錦瑟不願他們瞧見她難受的模樣,便歎了一聲,道:“姑娘願意走走便走走吧,隻是如今天色已不早,姑娘且莫呆的太晚,山上涼氣中莫再著了寒才是。”
??錦瑟聞言謝過,又衝楊鬆之和蕭韞福了福身,道:“今日多謝兩位公子,家弟受了傷,可否請兩位先將家弟帶回,也好叫他早些休息。”
??姚文青聽錦瑟如此說怎肯先行離去,麵上一急卻見姐姐瞧了過來,目光中有著堅持,姚文青雖不解姐姐何故非要自行離開,但也隻得閉上了嘴,蹙著眉不言語了。
??楊鬆之見此不覺笑著拍了拍文青肩膀,這才衝錦瑟道:“姑娘放心。”
??錦瑟這才帶著柳嬤嬤和兩個丫鬟往梅花鄉的方向去,將下了一處山道,後頭卻傳來趙嬤嬤的聲音,錦瑟站定,卻見趙嬤嬤匆匆奔來,到了近前卻將一個白瓷的纏枝梅花小瓶呈給她,道:“姑娘手臂隻怕傷著了,還是早些用藥的好。”
??錦瑟聞言一愣,將才她借著崔氏的推力摔在地上,因是為了瞧著更真些,故而著實狠了狠心,自用了些力道。倒在地上時手腕擦上地上沙石,火辣辣一片,她因是怕文青瞧見會失控做出痛打萬氏的事情來,這才迅速遮掩了一下,倒沒想著趙嬤嬤竟瞧見了。
??錦瑟接了那瓷瓶,衝趙嬤嬤道謝道:“怨不得鎮國公夫人依仗嬤嬤,嬤嬤真真是精細人兒。”
??趙嬤嬤卻是一笑,道:“嗨,老奴我最是粗心,承蒙主子瞧的上罷了。這藥卻不是老奴給的,是崔公子吩咐老奴送過來的。姑娘快尋個地方叫丫鬟抹上吧,可莫留了疤才好。”
??錦瑟聞言一愣,這才連聲應了,見趙嬤嬤遠去,她才捏著手中瓷瓶微微抿了抿唇。想著將才蕭韞遞帕子過來的情景,他是恐自己給藥她不接,這才借了趙嬤嬤的手嗎?
??而那邊,眼見趙嬤嬤遠去,楊鬆之才挑眉瞧向蕭韞,語氣微帶譏誚地道:“伯約今兒倒是特別細心哪。”
??蕭韞聞言便隻一笑並不多言,目光掃了眼天空,才道:“書寒倒也學會調侃人了,隻怕書寒還有事要忙,我送姚家小弟回去,書寒自忙便是。”
??蕭韞的眸中浮沉著清明的光,意有所指,楊鬆之卻已明白他的意思,兩人顯然又想到了一起。
??憑借著蕭家和鎮國公府的勢必,早便聽聞了質子燕國武英王在江州遇刺失蹤一事。這兩日功夫江州知府薑大人為了尋人差點沒將江州給翻過來,可這武英王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若然武英王果真找不到了,北燕得了消息勢必要向大錦問罪,對如今的大錦來說卻是一件禍事。
??方才見到那隻海東青楊鬆之便起了疑心,想到那海東青在錦瑟頭頂盤旋不去的情景,它那不似在示威,倒似在和姚錦瑟打招呼。而剛剛錦瑟離去的方向又正巧和海東青飛走的方向是一致的,這叫楊鬆之很自然便猜到錦瑟是去尋那海東青的主人了。
??既猜想海東青是完顏宗澤所有,楊鬆之此刻是少不得要親自走一趟去尋人的。
??故而蕭韞言罷,楊鬆之便點頭,道:“如此便有勞伯約。”他言罷自帶了兩個小廝便匆匆去了。
??而此刻的錦瑟卻已到了梅花鄉,因已是旁晚時分,故而方才還人聲鼎沸的梅林此刻顯得極為清淨,錦瑟停步瞧了眼暮色下的梅林,但見那層層疊疊的梅花在晚霞的映襯下似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柔光,一堆堆如雪如雲,如霞如霧甚為好看。
??她站了片刻,這才回頭衝柳嬤嬤三人道:“我進林中片刻,嬤嬤和白芷,白鶴稍侯。”
??柳嬤嬤聞言麵露拒色,錦瑟卻笑著道:“嬤嬤且放心,不會出事的,我去去就來。”
??柳嬤嬤早便覺著錦瑟到這梅林來是有目的的,如今見錦瑟堅持,又保證不會有事便隻要點頭。錦瑟這才緩步自往梅林中去了,她進了梅林卻更覺四下安靜,晚風撫過麵頰帶著陣陣梅香,間或吹落數朵梅花,飄零而下,叫人的心也在這唯美的天地間沉醉成一片靜湖,安寧而舒逸。
??錦瑟隻走了不過千步便兀自停了腳步,站在一處花枝極為濃密的玉蝶梅下仰頭凝望。這梅株玉蝶梅生的極為高大,花枝交錯,花苞繁密,自樹下瞧端的是滿目梅花遮天蔽日,如一層層堆在枝頭的雪。
??錦瑟不覺就這麽站定靜靜地賞起梅來,隻因她知道,若然她猜的沒錯,那海東青果真是完顏宗澤的,那麽這會子她站著不動自便能等到那人。
??既她已想到了海東青的主人會是完顏宗澤,那楊鬆之和蕭韞便不可能不有所疑,如今完顏宗澤這個正玩失蹤把戲的人卻定然比她要急,她倒要看看這人能忍多久不出現。
??錦瑟想著越發舉止舒緩,卻是果真悠哉遊哉地挑了幾枝開的不錯的梅枝折下來準備回去插枝。
??她正抬手去夠一枝半開的白梅梅枝,卻突然聽到撲的一聲響,伴隨著這響聲她仰頭去瞧隻見頭頂那株白梅似受到了什麽震動,梅枝搖曳,抖落千朵萬朵的梅花來,映著那天邊晚霞,雪白的落梅變幻著色彩,如五光十色的梅雪飄落天地,一朵朵撫過她的鬢角,她的肩頭,她的額際,一瓣瓣滑過她緋紅的臉畔,頑皮地掃過她濃密的睫羽,親吻過她嬰紅的唇角。
??這樣的一片梅舞,在這樣的晚風下,清香宜人,令人動容,錦瑟不覺揚起唇角笑了起來,張開雙臂抬起手腕,素指芊芊去迎接那飄落的梅花,她輕輕閉上眼睛深深嗅著那梅香,快樂地踮起腳尖在原地轉了個圈兒,碧色的裙擺搖曳生姿,舞動間落花在蓮色繡鞋下朵朵盛開,散落在地的梅花花瓣隨揚起的裙擺飄舞飛揚。
??錦瑟不覺咯咯笑了起來,隻覺將才在山上經曆的一切都遠去了,前世的不甘,今生的謹慎,那些恨,那些委屈,那些被迫的機謀和算計一時間皆離她遠去了。在這大自然的美景下,在這令人動容的天地間,她惟願此刻忘憂……
??她便這麽旋舞著,輕笑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停了下來,揚起唇瓣靠在樹幹上微微喘息。一聲長哨自數步外傳來,與此同時撲的一聲響接著傳來振翅的聲音,分明有一物自梅樹頂端的濃密花枝間離開。
??錦瑟沒有動隻眯著眼喘息,抬起清明的眸子瞧著頭頂的梅枝漸漸停止搖擺,原本遮天蔽日的梅枝隻剩數朵花可憐巴巴地掛在枝頭,錦瑟不覺無聲的笑了。
??四下靜謐,錦瑟微微垂眸瞧著滿地的梅花挑了挑唇角,心道這武英王倒也不算太過討厭,隻是可惜了這株好好的玉蝶梅,今年算是白開如此絢爛了。
??她正想著,但覺麵前光影一暗,扭頭卻見完顏宗澤已站在了三步開外,寬闊的右邊肩頭正落著方才那隻通體黑亮的海東青。
??錦瑟細觀,這才瞧清那海東青大小有成年男子的臂長,生的極為雄健,長長的喙光可鑒人,一雙烏黑的眼睛如同天上星辰般明亮。它鋒利的爪有力地握著完顏宗澤的肩頭,右爪的其中一隻爪鉤上尚且掛著一朵梅花,彰顯著將才的豐功偉績。它就那般精神抖擻地站在完顏宗澤的肩頭,安靜卻機警,一副守護姿態,想著將才這隻海東青凶猛的模樣,再看它此刻對完顏宗澤的順服,錦瑟不覺微微揚眉,暗歎燕人馴化技術的高超。
??錦瑟隻聽聞過海東青的大名,在書上瞧見過詩人對海東青的大肆讚美,卻從未見過其實物,如今見之自免不了細細打量,倒真將完顏宗澤給忘記了。
??完顏宗澤見半響錦瑟都不吝給他一個眼神,登時心中便不是滋味,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動了兩下,那海東青便歪著頭蹭了蹭他的脖頸揮了下翅膀飛遠了。
??錦瑟這才收回目光瞧向完顏宗澤,許是為了出行不惹人注意,今日他依舊穿著一身漢服。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的交領袍服,腰束一條深碧色綴玉帶,腰帶上別了個滾藍邊月白色荷包,荷包上繡著祥雲紋飾,其上綴著一顆閃亮的青藍色碧璽珠子做飾扣,一頭鴉羽般的烏發用玉冠鬆鬆扣著。天際的霞光給他英俊的麵容鍍上了一層金光,柔和了麵部線條,若然不去瞧那雙異色的眼眸,瞧著倒似個儒雅的大錦翩翩公子爺。
??完顏宗澤目光和錦瑟對上,笑意便爬上了唇角,見錦瑟靠在樹幹上斜睨著打量自己,他眸子眯了眯不厭其煩地也打量起她來。
??今日的錦瑟不同在船上時,無論穿著和發飾都極盡精美貴氣,一瞧便是出身名門大戶之家的大錦閨秀。一身碧色衣裙映的她肌白膩如脂,氣質如冰雪純淨而清雅。她烏黑的長發梳著同心髻,用玉釵鬆鬆簪起,插著一枝金步搖,步搖兩旁垂下長長的紫玉瓔珞到肩頭。額際墜著一塊彎玉月,耳掛碧玉墜,腕上一串珊瑚鏈。腰間翠色玉帶,兩側垂著細細的珍珠流蘇,人影動,那頭上瓔珞,腰間流蘇皆輕輕搖曳,憑添空靈和飄逸。
??這樣一身裝飾將本便容顏精美的她映的更加如九天仙女,雙頰因方才的動作染了緋紅,映的那眉不描而黛,唇絳一抿,嫣如丹果,皓腕凝雪,琢玉成骨。她側著臉,天際的煙霞落在她秀美的鼻端,神情柔靜雋雅,然一雙眸子卻似水沉靜。
??瞧著這樣的她,完顏宗澤腦中再次閃現著將才她在落花中輕舞而笑的模樣,環佩鏗鏘,靨笑春桃,雲堆翠髻,唇綻櫻,纖腰楚楚,回風舞雪,當真是步步生蓮,比之此刻這般靜默清淡的模樣卻不知要可愛多少。
??完顏宗澤想著便又靠近了錦瑟幾分,在她耳側輕聲呢喃,道:“梅馨初闖,明珠玉露點絳唇,娉婷傲立,蓮步玉顏霞,紅唇腮邊露,點點是梅花……”他言罷卻是抬手自錦瑟肩頭輕輕撚起一朵梅花來放在鼻翼深深嗅了一下,神情極為迷醉。
??錦瑟望著眼前的完顏宗澤,他言語輕柔,神情陶醉,冰藍的眸子中卻清光一片,哪裏有半點迷離姿態。這人分明便是調戲人慣的了,錦瑟想著不覺偏了偏頭移開身子。這才將兩泓深湖般的眸光幽涼而冷漠的望向完顏宗澤,清聲道:“王爺答允給我的人呢?”
??完顏宗澤見自己的深情賦詩竟遭錦瑟如此回應,又想著將才錦瑟在樹下笑靨如花的模樣,隻覺她這是翻臉不認人,純粹沒將他放在眼中,故意地惹惱他。他眸子一眯便將右手橫過錦瑟撐在了梅幹上,登時便將錦瑟整個逼得困在了他的雙臂間,接著才含笑用那湖藍的眸子上下掃著她,道:“都說姚首輔清廉,怎冬雪不過姚家四小姐身旁伺候的丫頭便也能穿錦戴金的?果真叫本王長見識呢。”
??錦瑟見他姿態霸道倒也不驚,兩次相處實也算稍稍摸清了這位的性子,她垂了垂眸這才道:“小女實便是那姚四小姐,上次王爺突然闖進來,小女隱瞞身份也實是為了自保,還請王爺海涵。”
??完顏宗澤見她這便痛快承認了下來倒是微詫,她這是不再和他刻意拉開關係了?他心中琢磨著,卻傾身又靠近了錦瑟兩分,挑眉道:“哦,原來竟是姚四姑娘,那倒真是本王唐突了。說起來本王和姑娘也算是舊識了,隻不知姚姑娘閨名幾何?”
??錦瑟想起那日他離別前的話,知這次若然不親口說了閨名,隻怕完顏宗澤不會放開她。且她被他言語間噴在麵上的氣息惹的眉宇微蹙,急欲擺脫,便緩聲道:“錦瑟驚弦破夢頻,雨打湘靈五十弦,小女閨名便取錦瑟二字。”
??見錦瑟這般配合,完顏宗澤心頭火氣便也壓了下去,反生出一份失落和不知所措來,盯著錦瑟又瞧了兩眼,道:“錦瑟佳人,一曲繁弦,倒是好名字。”
??他言罷見錦瑟隻靜默著不言語便撇撇嘴移開了身子,暫且放過了她。他在錦瑟身旁站定,見自己不開口,錦瑟就一點說話的意思都沒,便又扭頭去瞧她,悶悶地踢了一腳地上的落花,道:“我幫你處理了那崔梁,你便不謝謝我?”
??錦瑟聞言倒笑了,揚眉瞧向完顏宗澤,道:“那崔公子和我無冤無仇,王爺想殺他,自殺便是,和我又有何關係?再說,我本還想將他交給武安侯世子留作他用呢,這下倒好。王爺倒是替武安侯夫人解了大麻煩,該去尋武安侯夫人討這謝字呢。”
??完顏宗澤見錦瑟如此將才微微發悶的心情卻又一下子活了起來,麵上卻佯怒地道:“莫和我提那老嫗婆,倒胃口!你將崔梁送去給謝書呆,不過是想他告知謝書呆老嫗婆謀害你的事,有那崔梁的小廝一樣可以。這崔梁死了,老嫗婆才是滿口是嘴說不清呢。再說,他活著總是個禍害,於你名聲也會有礙。那些百姓皆是江州之人,等閑不會往京城去,此事隻靠鎮國公府幾個小人,京中人未必肯盡信。江州離鳳京十日,流言才能傳上幾裏?老嫗婆在江州名聲壞了也是白搭,倒是那崔梁死了,崔家勢必要往武安侯府尋事,今日之事老嫗婆才是想捂都捂不住了。這樣的道理我便不信你想不明白,真真是牙尖嘴利,得了爺的便宜還賣乖。”
??完顏宗澤所言錦瑟自是明白的,到底萬氏曾欲叫崔公子壞她名聲,此事雖沒能得逞,可曆來女子和這種事沾上一點邊兒便會惹出一身毛來。今日她雖沒怎樣,來日若再遇上這崔公子,或是這崔公子說些什麽有關她的混賬話來,隻怕真有人聽風是雨地拿了他來攻殲她。如今他就這麽死了,倒也幹淨,省卻了她的後顧之憂。
??隻叫錦瑟衝完顏宗澤道謝,她卻也著實說不出,隻想著將才被那海東青一陣好嚇,她便心中有氣。
??完顏宗澤倒也沒真想錦瑟謝他,不待她出聲便又盯著她,眸含探究,道:“你一個閨閣姑娘,年紀又不大,哪裏來的膽子竟敢拿著刀子去嚇唬人,又是哪裏學的那些個……不上道的手段弄得那什麽七竅斷命散?”
??完顏宗澤這說的分明便是昨夜她恐嚇趙媽媽的事情,昨夜她所用的匕首還是那日完顏宗澤遺落的,卻也不知他是真忘記了帶走,還是刻意留給她的。
??錦瑟聞言先是一詫,接著自便以為完顏宗澤派人監視了自己,當即麵上就浮現了怒色,眸光清冷如水地盯著完顏宗澤,冷聲道:“王爺真是好手段,好閑情。”
??見自己一句話說的不對,竟將錦瑟惹惱了,完顏宗澤實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倒不是他真派人監視了錦瑟,實是昨夜他令兩個暗衛前去自尋錦瑟,剛巧那兩人便瞧見了錦瑟恐嚇趙媽媽的事,兩人許弄不清楚他和錦瑟到底是何關係,便沒有現身,反將此事飛鴿報給了他,他瞧了自是極感興趣,令暗衛隻私下跟著錦瑟,待他命令。所以他今日才會出現在這裏,且看了一出好戲。
??他這般作為雖非監視,可也著實有些失風度,天知道他平日行事謹慎,今兒怎麽突然沒管得住嘴。解釋的話偏他又說不出,便隻抬手摸了摸鼻子,張了張嘴卻有些不知怎麽接口。暗恨,平日沒多跟著齊朗爾多學兩招哄女孩子高興的把戲來。
??他這般懊惱,那邊錦瑟卻已自行舒了口氣緩和了麵色。
??一來此事雖著實惹人氣惱,可完顏宗澤實也是她惹不起的,再來,完顏宗澤如何行事,也非她能左右的。一個位處低處的人也沒資格生氣,更承受不起任性後上位者的怒火。
??片刻功夫錦瑟麵上已然又掛上了溫婉笑意,道:“拿著刀子去嚇人,小女子不才確實從王爺您身上學來的。至於那七竅斷命散,卻隻是小女迫不得已信口胡謅的,恐嚇一個趙媽媽實也用不上什麽毒藥,分量足夠的大黃粉便足夠了。”
??完顏宗澤正擠破腦子想著怎麽去哄錦瑟,怎麽把話再圓回來,誰知錦瑟竟兀自又笑了,他心中不明就理,微擰的眉頭卻舒展開了,道:“你倒學的快……”
??言罷卻聽天空響起一聲海東青的嘶鳴,知是有人尋了過來和侍衛動起了手,他麵色不覺黑沉起來,果然片刻便見影七自梅林深處過來,在數十步外背對這邊抱劍而立。
??完顏宗澤抿了抿唇這才又瞧向錦瑟,道:“那兩個暗衛你今日回寺便能見到……我明日便要離開江州了。”
??錦瑟聞言一詫,倒非奇怪完顏宗澤會離開江州,隻不明他何故告訴自己這個。而完顏宗澤言罷便定定瞧著錦瑟,見她麵上除了最初的一詫再無別色,他不覺微微失望,接著才從懷中摸出一方形的黑木雕牌來塞進了錦瑟手中,道:“若遇什麽危險可執這令牌去寧和胡同魏府,自有人會幫你……”
??言罷見錦瑟又麵露詫異,他便又急聲道:“就算是你告之我鐵礦所在的利錢吧,你拿著便是。”
??錦瑟見完顏宗澤麵色有些古怪,可有這等好事自也沒往外推的道理,她隻笑著謝了,也無心多做探究,便道:“多謝王爺厚待,王爺傷口可是已好些了?”
??見錦瑟收下,完顏宗澤不知怎的竟覺鬆了一口氣般,又聽她關心自己的傷,當即便笑著拍了下胸膛,道:“這點小傷還不夠本王當佐酒小菜的,早已無礙。若然再騙的佳人心疼,那便更是傷有所值了。”
??他言罷目光盛亮瞧著錦瑟,錦瑟隻做一笑,卻聞不遠處已傳來兵戈聲。完顏宗澤眯著眸子瞧了眼那喧囂之處,這才不得不回頭道:“本王走了。”
??錦瑟點頭,福了福身,待完顏宗澤和那侍衛離去,她才緩步出了梅林。這一會子功夫梅林四周已經再次恢複了安靜,方才的打鬥聲皆已遠去。
??柳嬤嬤和白芷三人聽到打鬥聲本欲過去尋找錦瑟,卻被一個黑衣人攔了下來,後來黑衣人莫名其妙便走了,她們正焦急便見錦瑟慢步出了林子。幾人忙迎上去,柳嬤嬤拉著錦瑟的手上下將她打量了個仔細,這才道:“天已快黑了,姑娘莫再耽擱了快些回寺吧。”
??錦瑟心知今日柳嬤嬤幾人都受了驚嚇,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幾人才一道往穀外走,將行了千步便遇到了鎮國公府的人,卻是趙嬤嬤特意令幾個婆子抬了肩輿來接錦瑟。
??待回到寺門天色已徹底黑沉了下去,婆子們正欲抬了錦瑟往女眷客院方向走,卻突聞後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響起了楊鬆之微沉的聲音。
??“姚四姑娘且留步!”
??婆子們聞言停步,見自家世子大步流星的過來,便忙將肩輿放下,齊齊行了禮。錦瑟望去,見楊鬆之冷峻的麵容上凝著寒意,便知他定沒能跟上完顏宗澤。
??楊鬆之在肩輿兩步開外站定,瞧著錦瑟那張溫婉含笑的臉,張了張嘴卻是問不出話來。倒是錦瑟見他如此,唇角笑意又彌漫了幾分,道:“世子可是想問我去那梅林可曾見了什麽特別的人?”
??她言罷見楊鬆之麵露尷尬,便又道:“我所遇之人正是世子找尋之人,隻是他卻並未告之我會前往何處,故而我怕是幫不上世子什麽忙了。”
??楊鬆之不想錦瑟會如此通透坦率,微微怔了下,想著當日平川稟報說完顏宗澤是在江州渡口失蹤的,而當日刺客搜船時還曾衝撞了錦瑟的話來,他心中已有幾分了然。瞧向錦瑟的目光便更深邃了一些,也更晶亮了一些,他退後一步竟是突然衝錦瑟鄭重做了一揖。
??錦瑟見他如此便隻笑了笑,扣了下扶手,婆子們這才抬起肩輿。
??而此刻萬氏正自暈厥中悠悠轉醒,幾乎是睜開眼睛的瞬間發生的一切便像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向她打來,今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光掠影地接撞而來,那些鄙夷的眼神,謾罵的聲音揮斥不去。
??萬氏剛剛清明的腦中又是一疼,胸口一堵,險些又背過氣兒去。她勉強深吸了口氣,這才算是緩過勁兒來。一旁守著的秋鈴見她醒來目光一亮,忙倒了溫水扶萬氏用下,這才道:“夫人可算醒來了,夫人且等等奴婢這便去報世子爺。”
??萬氏聞言見她就要轉身出去,忙道:“你先站住,將我暈厥後出的事好生交待下。”
??秋鈴便道:“夫人暈倒,世子已急切難言,令奴婢們將夫人抬回便請了濟慈大師親自看過,濟慈大師道夫人隻是一時氣急攻心,開了藥方,世子令人抓藥熬藥……”
??萬氏聽秋鈴隻說些沒用的,當即便麵露了怒色道:“沒眼力勁兒的蠢奴才,誰叫你說這個的!我問你,今日山上之事可是在這廟中已傳揚開了?那個……那個崔梁如今在哪裏?世子為何沒在近前守著如今又去了什麽地方?”
??秋鈴自是知曉萬氏想聽什麽的,可這些事兒她哪裏敢告訴如今滿心怒火的萬氏,她是恐說出來萬氏要拿她出氣。隻如今被萬氏攔住,她卻不能不答,隻得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自夫人病倒便一直守著夫人,不曾聽聞什麽風言風語。崔公子……將才似聽知墨說,他……他被一隻突然飛來的鷹啄了雙眼,抬回寺裏時已經斷氣兒了。世子爺許是在善後,故而……故而送走濟慈大師便沒回來,夫人莫急,奴婢這邊去尋世子!”
??秋鈴說著,萬氏卻已麵目猙獰地怒了,將手中茶盞一股腦地往秋鈴頭上砸去,嗬斥道:“善後?!什麽善後!用得著他善什麽後,母親病倒竟不在身邊服侍,當真是翅膀硬了,不將我放在眼中了。”
??秋鈴眼睜睜瞧著那茶盞飛來卻也不敢躲避,隻能閉著眼等著疼痛到來,好在那茶盞自額角滑了過去,隻飛濺了她一臉水漬罷了。茶盞落地四裂,秋鈴的身子也跟是一抖。
??萬氏瞧著她那害怕模樣便覺生氣,還未再吼出聲來,便見門簾一挑,屋中光影閃動間卻是謝少文大步衝了進來。
??萬氏先是微微一喜,隻覺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子卻還是關心她,信任她的。可當她看清謝少文麵上的神情時,卻又心頭一緊。此刻謝少文麵上哪裏有半分的關切,有的隻是陰霾、控訴、怒氣!
??“母親,你為何要如此殘害錦瑟妹妹!她到底做錯了什麽,竟使得你恨她至廝,處心積慮地要毀她清白?!你可知道,若非今日錦瑟妹妹運道好剛巧被鎮國公府的人救下,此刻她隻怕已命喪黃泉了!這到底是為何!”
??將才鎮國公府已將那崔公子的小廝押送了過來,他親自審問之下,早先的想法果真被證實,竟真的是母親在處心積慮地設計錦瑟,這叫謝少文心中對母親僅存的一點幻想也跟著破滅了。他本還寄希望於一切都是一場針對武安侯府的陰謀,此事和母親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今聽小廝將一切娓娓道來,他才知自己竟從來都沒將母親看透過,他一直以為的良善慈愛,寬厚端方的母親竟是如此一個口蜜腹劍,心懷叵測,心狠手辣之人,這叫謝少文心如刀割,怎麽都接受不了。
??聽聞那崔家小廝說武安侯府的管家說了,隻要崔公子一進石屋便自有人會引了他前往石屋,謝少文便想起了貼身小廝知墨,今日便是知墨靠近了姚文青,姚文青才會突然摔下山坡的,後來也是知墨引了他們前往石屋的。
??他憤怒之下審問了知墨,知墨交代了萬氏的吩咐,更交代了這幾年萬氏令他扣下送來江州的禮物的事。謝少文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竟是在他身邊也安插了眼線,安插了她的人,他又豈能不氣不恨?!
??這幾件事情激在一起,使得他此刻根本無法平靜,當即便衝了過來,隻想質問母親,這一切到底是為何!隻他到底是學儒家思想,讀聖賢書長大的,麵對母親縱然心中已是恨意翻天,卻說不出太過分的話來。
??可他以為的溫和的話聽在萬氏耳中卻是太過了,萬氏怎麽也沒想到,姚錦瑟那賤丫頭害的她如此,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竟一味的隻會怨恨她,而事事處處的為姚錦瑟著想,她氣的渾身顫抖,半響才咬著牙恨聲道:“我這般做全是為了你!你非但不懂母親的心,竟還如此指責母親!我處心積慮?處心積慮的是姚錦瑟那個賤丫頭!若非她母親又怎會被人如此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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