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多年前的狹路相逢
楚明帝十七年，春日初至，這個季節的雨水格外豐富，經過連續上十天的強降雨導致整個淮南地區陷入洪澇之中，無數的房屋被衝毀，無數的家庭支離破碎，無數的孩子失去了家人或父母失去了孩子。
無家可歸以及饑餓導致南淮城大街上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
幾乎每天都會出現搶食鬥毆，頭破血流的局麵。
這日清晨仍舊下著小雨，大街上隻有少許幾家商鋪開門作生意，窄小潮濕的巷子裏或坐或躺有肮髒肌廋無表情的人。
“吱呀”一聲，巷口處一家後門打開，巷子裏的人都站起來睜著如餓狼般渾濁的眼睛，盯著一個粗壯大漢提著兩桶泛有油光的泔水出來，大漢麵無表情地瞧了眼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們，將木桶放在離牆壁兩三米處，便快速地進屋關門。
隻聽一陣咆哮聲，一大群人衝上前去，你爭我奪，互相拉扯，各種暗中偷襲，卷起地上小水坑裏的無數水珠。
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踩著地上的人衝上去。
在食物麵前，眾人仿如得了失心瘋，拚盡所有力氣，隻為嚐上那一小口油水。
但卻有個例外，狹窄的屋簷下坐有個十歲左右的男孩，頭發髒亂糾結於腦後，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甚至可以看到裏麵肮髒的肌膚。
他緊緊地抱著躺睡於懷中的老婦人。
老婦人白發蒼蒼，瘦骨嶙峋，鼻息微弱，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男孩隻靜靜地盯著懷中的人，全然聽不到不遠處所發生的激烈戰爭。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有一瞬間，輕盈地腳步激蕩起水花而產生的清脆聲傳來。
接著響起溫和而悅耳的男音:“聽說城東那邊正在發粥了。”
搶奪中的人們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來人，麵麵相覷，隨之瘋狂地衝出小巷，但仍舊有少許人巴著木桶猛喝著。
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精壯中年男子，麵容瘦削，雙目炯炯有神，身穿一襲樸素的藏青色長袍，撐著把紙傘，右手牽著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
圓鼓鼓紅撲撲的小臉，大大的眼睛，帶著滿滿地好奇看著依靠在牆邊的男孩。
“師傅，他好可憐啊！他的奶奶生病了！”小姑娘甜糯的聲音說道。“師傅，我們幫幫他吧！”
中年男子也在看仍舊保持原有姿勢的男孩，帶著慈愛的笑意偏頭看小姑娘，和藹地詢問:“那香若，我們該如何幫他呢？”
“師傅，不如我們帶他會穀裏吧！”小姑娘揚起小臉帶著期待之色。
中年男子正是神仙穀穀主神穀老者，搖搖頭:“那可不行！”
“為什麽？”小香若不解詢問。
神穀老者沒有回答，隻牽著她走到男孩身前蹲下，原本注視著懷中老人的孩子忽地抬起頭，肮髒的臉上有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此時頗為戒備地看著眼前人。
“我沒什麽惡意。”中年男子見得那雙眼睛暗驚真是漂亮的神采，不自覺地露出抹笑詢問:“這是你的奶奶嗎？”
“你能夠救她嗎？”男孩仍舊是那副神情，睜著漂亮的眼睛問神穀老者道，“需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哈哈！”神穀老者聽得他的話爽朗地大笑起來，對於他的欣賞更進一分，但遺憾也更深一層，“我確實可以救她，我的要求就是。”
神穀老者略微停頓看看身側的小香若繼續說道:“不管你以後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對於神仙穀的鄒香若，一定要是忠心！”
“師傅，為什麽？”小香若極為疑惑地看著神穀老者。
小男孩將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點點頭:“好。”
神穀老者頗為滿意從袖口摸出隻小瓷瓶倒出顆褐色泛著幽香的小丸，伸手咧開老婦人幹癟的嘴。
男孩見此伸手準備去攔，但終究浮在半空看著那顆褐色丸子滑進老婦人口中。
“你叫什麽名字？家裏還有什麽人？“神穀老者站起來，緊緊地牽著小香若的手和藹地繼續問道。
“隻有奶奶。“男孩說著看了眼懷中人，見得老人的氣息漸漸地恢複，便抬頭直直地望著眼前人繼續回答，“奶奶一向喊我阿一。”
“阿一？嗯！不錯的名字。”神穀老者揚著笑看著男孩的眼睛，牽著小香若轉身離開，“記得你答應我的事情。”
走得許遠，小香若忍不住地回頭看仍舊佇立於原地的阿一，“師傅，似乎很看中他，為什麽不將他帶回穀裏？”
“因為師傅已經有香若你了啊！就因為他是個頗為慧根的孩子，師傅才不能帶走他！否則香若以後會很麻煩的！”
神穀老者一臉的慈愛。
“師傅，香若一定要成為神仙穀的穀主嗎？不當不行嗎？”
“香若不願意？可那也沒有辦法啊！因為香若可不是平凡普通人啊！”
阿一小心翼翼地將老婦人放置於牆邊躺好，吃力地跑到泔水桶邊，裏麵還有點點殘留物。
折回到老婦人身邊，一個瘦削駝背男人站在那裏，嘴邊掛著陰森森的笑看著遠方，隨之將視線收回到阿一身上。
“當我的徒弟如何？”駝背男人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問道。
阿一想要奮力掙脫開他的束縛，無奈男人將顆黑色藥丸塞進他的口裏，一股腥臭之氣在口腔裏蔓延，叫他忍不住作嘔，但什麽也吐不出來。
“你是什麽人？你剛才給我吃得是什麽？”
“我是毒鬼，方才給你吃的當然是毒藥了！如果你不作我徒弟，你會因為沒有解藥而毒發身亡。”
“你……”
“當然，我會讓你們祖孫二人相聚的。”毒鬼說著，又拿過顆黑色藥丸往老婦人嘴裏去。
阿一奮力上前打掉他手裏的藥丸:“我答應你。”
“很好，我就喜歡你這股聰明勁兒！”毒鬼說著，忽地上前伸腳踢中他的膝蓋，叫他跪於地上，“行個簡單的拜師禮吧！”
阿一略微怔怔，在潮濕地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毒鬼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而行，“那就跟著為師來吧！”
雨漸漸地停了，東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蜂擁而至的災民，讓分發薄粥的官兵有些手足無措，隻得實行暴力來維持次序。
那些得到食物的災民們或狼吞虎咽或緊緊地護在懷裏，兩目東張西望戒備著，更多的卻是拚命地擁擠向發粥現場。
小巷子裏，老婦人慢慢睜開凹陷的眼睛看著扶著自己前行的孫兒:“阿一？“
“奶奶你醒了。”阿一欣喜喊道。
“阿一，奶奶已經是要進棺材的人了，不要管奶奶了。”老婦人眼裏慢慢地噙有淚水，蠕動著幹癟的嘴巴，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孫子。
“奶奶你放心，我們不會死的。相反我們能活得好好的。”阿一仰頭看著暫時晴朗的天空，幹淨的雲彩後麵升起一道眩美絕倫的彩虹。
一老一小相互扶持著從巷子裏走出來，緊緊地跟隨著駝背毒鬼，穿過雜亂的災民聚集地，經過蕭條的街市。
站到一片寬闊碧綠的湖水，湖上有三兩隻蓬船，細雨打落在水麵激起細細的漣漪。
毒鬼徑直跳上停駐在岸邊的小篷船，坐進裏麵，看著男孩小心翼翼地將老婦人扶上船。
“阿一，我們這是要去哪裏？”老婦人咂巴著幹癟的嘴詢問。
雨又滴落下來，且越下越大，還刮起了風，小打小鬧的湖水還是翻滾，小小的蓬船有些支撐不住外界的壓力，劇烈的搖晃著。
船夫連忙拿著撐槁劃動著湖水意圖保持船麵的平衡。
“別在那裏囉囉嗦嗦了！”毒鬼不耐的聲音傳來。
“奶奶放心，阿一會一直守在奶奶身邊的。”
男孩說著，最後回頭看了眼岸上。
城東等候著施粥的難民群中發出一個哀哭聲，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緊緊地抱著的瘦小女孩痛哭著，女孩雙眼緊閉，麵色蠟黃瘦削見骨，已無生氣。
除了那個嚎哭的男孩，其周圍的身著破爛眼神渾濁的人們無精打采地躺倒在地上，或趴在地上將尋找到的昆蟲塞進嘴裏，甚至還有為一片亂菜葉子大打出手。
那片混亂不堪的場景隨著船隻的移動而越來越模糊，阿一收回視線，漂亮的雙眸低垂，靜靜地坐進船艙裏。
坐在客棧裏望著窗外滴雨的街道，小香若托著腮收回視線，看身側悠閑喝茶的神穀老者。
“師傅，我們現在不回穀嗎？師兄他們被關在山洞裏修行這麽長時間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要是讓他們知道師傅我帶著你出來玩兒肯定氣得直嚷嚷，所以到時候回去了，香若一定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出來過哦！”神穀老者放下茶杯嗬嗬笑道。
“師傅，香若記得了！可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我們要往南邊去，那裏有個病人需要師傅去看看！”
神穀老者看看天，又看看不遠處淒慘的人群，心裏又是感歎，站起來道:“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牽著小香若出得客棧，坐進租好的馬車，在夜幕降臨之時一路急奔出城，往南方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