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兩派之爭
沈皎皎剛把骷髏頭放回原處，被鯊魚一吼，水泡被強勁的氣流吹跑，從貝殼裏翻出來，載著她在深海裏漂。
水泡這個東西，一沒方向盤二沒控製閥，沈皎皎隻能隨波逐流，她嚐試著用身體進行控製，結果發現隻是徒勞無功。
“冷靜！冷靜！”她驚恐地看著鯊魚的大門牙。水泡上浮到海麵上，鯊魚也尾隨而至。
鯊魚冷靜不了，兩排鋼筋澆築似的門牙一張一合，誓要將其咬成齏粉才肯罷休。
“我……大兄弟，小哥，你……”入目皆是茫茫海麵，無邊無際，沈皎皎心裏眼淚長流三千尺，勸說這頭暴走狂鯊大概是不可能的，要是一口咬下的時候輕點就好了，一口咬死最好，還能少受點折磨。
她悲痛地閉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斷成兩截的場景並沒有到來。
寬迂千尺的浪頭鋪天蓋地澆築下來，鯊魚在浪尖浪尾打著轉兒，也仿佛是在翻跟頭，頗有些首尾難顧，應接不暇。包裹著沈皎皎的水泡就更不用說了，被一把浪潮推出老遠。這水泡也真夠結實的，軟綿綿地隨著浪潮的方向變形，愣是沒破。得虧它沒破，不然在這偉岸磅礴的自然之力下，這會兒沈皎皎就得屍骨無存了。
一片陰影當頭罩下，熙攘水浪中浮現一隻碩大的，閃著寒光的眼睛，水裏有黑色的東西在反光。
沈皎皎來不及分辨這東西是什麽，水泡已經被上湧的浪花高高拋至空中，陰影消失了，下一瞬終於繃不住了的水泡炸裂四散，從高中墜落下來的沈皎皎被人抱了個滿懷，尹真一個瞬移，兩人已經立刻出現在最近的海岸邊上。
“你來得真及時！”滿是劫後餘生的恐懼，沈皎皎心髒跳得飛快，然而她不是個善於熱切表達情感的人，此時除了這樣一句話，也說不出別的什麽了。
尹真上下掃視了她一圈，確定她沒有受傷。
這是一處比較偏僻荒涼的海岸，海岸線曲折蜿蜒進海水深處，有些驚心動魄的味道，幾艘漁家小船隨著之前攪動的海水高低起伏擺動。
水泡炸裂時浪花濺了沈皎皎滿身，她抹了把濕漉漉的頭發，目光投向萬馬奔騰般的海浪，看樣子這浪潮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怎麽辦？”
尹真把手裏的長蕭往前一橫，海風吹動長袍獵獵作響，周遭溫度急劇降低，冷空氣從他衣袍底下向海中心襲去，霎那間將滔天海浪凍了個底朝天。
沈皎皎打了個噴嚏，極目遠眺，隻見最中間一朵浪花尖上，凍著一條紅眼睛藍脊背的傻大魚。
傻大鯊現在成了凍魚。
沈皎皎還穿著夏天的短袖，突如其來的低溫猝不及防，她又狠狠打了好幾個噴嚏，眼眶有些紅紅的，大有一副鼻涕眼淚齊下的意思。
尹真把自己外套脫給她。
沈皎皎毫不客氣，結果衣服說了聲謝謝，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尹真個頭高，這件外袍也長，從脖子包裹到腳後跟兒，終於好受許多。
凍魚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就這麽讓他在這裏凍著？”好像不太好吧？
沈皎皎眼睛紅紅望著尹真，她心裏覺得傻大魚很可憐。
“讓他醒醒腦子，瘋了幾十年。”尹真把外袍給了沈皎皎，長蕭沒辦法收進袖子裏，這會兒隻好拿著。他裏麵穿著雪白的中衣，不染纖塵的白發披落肩頭，仿佛一個閃閃發光的雪人。他回頭看了眼紅著眼的沈皎皎，竟然覺得她縮頭縮腦的樣子格外可愛，就像一隻剛從洞裏鑽出來的，無所適從的兔子。
沈皎皎哦了聲，她想起海底貝殼裏那具骷髏來。
對此一直有個疑問。
“鯊魚妖的妻子為什麽不是一條魚呢？”
手腳俱全，那明明是具凡人的骸骨。
冰天雪地的海麵在陽光下分外耀眼，倒影著岸邊站立著的兩人的身影。尹真的唇角緊抿著。
“有什麽問題？”見尹真遲遲不說話，沈皎皎狐疑。
“沒什麽。他妻子是最早受到汙染的一批妖怪之一，早就化成了灰，現在海底那具骸骨，不知道是他從哪裏撿來的，或者說撿了很多死人的骸骨，拚湊起來的。”
沈皎皎打了個寒噤，感覺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寒氣，連頭發絲兒都要豎起來了。
“那那，那為什麽不告訴他真相？”何必讓他幸幸苦苦癡傻幾十年？
“他不願意醒過來，旁人又有什麽辦法？”
“也是。”沈皎皎歎了口氣，鯊魚妖難道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經死了嗎？未必，他隻是不想麵對殘酷的真相而已，因此給自己編了個故事，自己騙自己。
卻聽尹真又說，“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他需要一個美好的理由活下去。他還有柔弱的妻子需要他去拯救，每天因為這件事忙碌，生命反而有了寄托。”
沈皎皎一言不發。
這種寄托和美好，聽起來如此殘忍。
思想不禁跑了偏。
那尹真呢？
如果他也有所寄托的話，大概就是妖界吧。把妖界從那恐怖的汙染中撈出來。
“看見他的紅眼睛沒有？那是妖怪異化的標誌，顏色越深，說明受汙染的程度越嚴重。鯊魚妖的妻子在感染不就之後，他也出現了相同的情況，但是難得的是，他竟然還保留了部分理智，隻是畢竟是部分，而這點理智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好結果。”
“為什麽？”沈皎皎下意識問道。
“因為他背叛了妖族，加入了激進派。”
妖界發生靈氣汙染事件之後，內部領導班子曾經分化為兩大陣營，一部分大妖主張嚴格管製、集中處理受汙染異化妖怪們，必要時候采取嚴厲手段，斬草除根，他們被稱為激進派；與之相對立的另一派被稱為保守派，以尹真為首，主張集中治療，徐徐圖之。激進派要麵子，手刃同族的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做出來了也不會讓別人知道他們做了，因此像充當打手之類的事情，讓鯊魚妖這種異化妖物來幹再好不過。以鯊魚妖妻子的性命為要挾，逼破他加入了激進派陣營。
激進派和保守派狠狠血拚了幾場，各有勝負，最後妖王尹真以嚴厲手段鎮壓，打得激進派毫無反手之力，扶都扶不起來，兩黨之爭暫告一段落。但是這並不代表就此萬事大吉，部分保守派勢力並未完全肅清幹淨，流亡到人間界，暗搓搓在背後拱火，搞得尹真很是惱火。
比如這隻鯊魚妖，就是一條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