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夢醒時分淚流幹
如此過了大半生,駱塵風已經年近八旬,膝下也有兒孫滿堂。這一日,駱塵風又提著一壺好酒,住著拐杖,獨自一人來到李天侯的墓前。
看著石碑上的字,駱塵風腦海裏忽然閃現第一次見到李天侯時的情形。那天他懷裏揣著剛討來的兩個饅頭,正要回到破廟享用,卻聽到街角處傳來救命的聲音。
駱塵風大著膽子走過去看,隻見一個渾身是傷的家夥倒在垃圾堆旁,似乎隻剩下一口氣了。或許是聞到了駱塵風懷中饅頭的香味,駱塵風剛一靠近,男人的嘴裏就從“救命”改為了“餓…我餓…”,駱塵風將饅頭塞進男人的嘴裏,男人也不知從哪裏來了力氣,瘋狂的啃著食物,直到兩個饅頭都被他塞進肚子裏,他才滿足的笑了。
“小…小家夥,做我的兒子可好…”說完,男人就暈了。
然而駱塵風卻永遠記住了這句話,因為那時的他多麽渴望有一個爹爹啊!
駱塵風喝著酒,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他現在生活的多麽富足,每當他想起李天侯,他的心裏就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他愧對他,太多太多!
一壺酒就要喝完,眼前忽然走來一個過路的僧人,這僧人頭戴破舊鬥笠,身穿補丁僧袍。蓬頭垢麵,髒亂不堪。
駱塵風看到他時,隻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剛想開口問候僧人,僧人卻先一步說話了。
“施主,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莫非他們真的認識。駱塵風急忙起身施禮:“老夫隻覺得和大師似曾相識,可是實在記不起在哪裏見過大師了!”
僧人笑笑,沒有急於回答駱塵風,而是向李天侯的墓碑施了施禮,接著發出一聲感歎:“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父母之愛子,能為其傾其所有,性命亦可丟啊!”
駱塵風皺眉:“大師此話何意?”
僧人道:“我曾經和李施主有過一麵之緣,他讓貧僧為他看相,我因覺得與他有緣,便給他算了一下。得知你乃他命中貴人,於是叫他請你相伴左右。可是我也算出你在二十歲左右有一情劫,此劫已經纏你數世之久,此世恐怕也不能幸免。
李施主聞言問我破解之法,我告知兩點。第一,二十五歲之前,不可為你娶親,否則你性命堪憂。第二,若真想娶,需有人抵命,魔咒自可破。”
“原來…義父說的是真的!”駱塵風一陣悲戚。
僧人道:“如今看施主已經順利闖過情劫,想必李施主功不可沒啊!”
駱塵風疑惑:“難道大師說得是抵命一事?”
僧人點了點頭:“若沒有李施主為施主抵命,施主又如何能活到現在,還兒孫滿堂啊!”
駱塵風突然想到當年李天
侯絕筆信裏的一句話:塵風,你若真心喜歡那郭家小姐,便娶了吧!毋需等到二十五歲,我兒想娶便娶,今日,明日,哪日都成!都隨你心!
駱塵風現在才知道,原來他的義父當日赴死,竟然也是為了幫自己破解魔咒!魔咒除了,他自然可以隨時娶郭家小姐。
駱塵風眼淚再次爆發,心中愧疚之意更甚:“義父啊義父,為了一個根本就不愛我的女子,你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她不值得…她一點兒也不值得啊…”
僧人歎息一聲,道:“看來此世你與她的孽緣已盡,隻是命運被改,恐怕下一世投胎要等很久了呀…”
駱塵風擦擦眼淚,一臉茫然:“大師,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僧人笑了笑:“施主既然覺得貧僧眼熟,那麽前世的記憶應該還殘留一些。那一世,你身為越王府的小王爺,我也曾為你看過麵相,隻可惜沒能幫你度過情劫。而這一世,總算有個了斷了!
郭家小姐為情出家,你亦另娶他人,你們之間再無關聯。這一段曠世情緣終究抵不過命運的考驗,但也不失為一個美好的結局,起碼你們不用再為情所苦,為情所累了!
你和她這一世救了彼此,也成全了彼此。
而久遠的下一世,你們將會徹底遺忘掉所有的前塵往事,不會再記住彼此的一點點氣息,更不會處於同一族類。你們分屬兩界不會再有交集,你們將會成為兩條永不相交的線,各自過著自己的人生。”
僧人的話突然間讓駱塵風的腦海裏閃過了一些前幾世的畫麵,雖然模糊卻也真切。而幾世來讓他愛得死去活來苦不堪言的人竟然是那日隻匆匆見了一麵的郭靈羽。
不,她不隻是郭靈羽,她還是洛梅,是小原,是釋兒,是他最愛的梅仙啊!
他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可是他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了。而這一次,也是他最後一次記起她了吧!
有些不舍,有些不甘。上一世她說,如果可以,這一世不複相見。真的到了這一世,上天沒有斬斷他們的姻緣,可是她卻順從了自己的內心,愛上別人了!
她從第一世起就覺得虧欠的人,才是她心裏最愛的那個吧!不然怎麽會在每一世嫁給自己後,還對那個人念念不忘?
原來,長久以來,竟是自己耽誤了她!如果自己肯早些放手,她是不是會活得更自在些呢!也不必因為記掛著對自己的幼時情誼,而逼迫自己去嫁一個根本不愛的人。或許她順從了自己的心,一早就選擇白珩子的話,他們也不會苦這幾世了!
想到這些,駱塵風難過得眼淚直流。他早就應該醒悟的,早就應該看出來了。梅仙對他是親情,對白珩子才是愛啊!
“下一世,真的不會
再相見?真的一點痕跡都不會再留下了嗎?”駱塵風淚眼婆娑的望著僧人,他竟有些怕聽到他的回答了。
“老僧隻算得出來下一世你們不在同一界,那麽自然就不可能再有相見的機會了呀!至於你們彼此間的感應,在這一世已經消耗殆盡,再無可能存留一絲一毫了…”
駱塵風點了點頭,無奈的呼出了長長的一口氣:“也好…也好…你離開,我衰敗,心花零落,落地成灰。”
駱塵風疲憊的靠在李天侯的墓碑上,緩緩地…緩緩地…閉上了眼。
僧人向著駱塵風睡去的地方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接著乘起一陣清風,縹緲到了雲海深處,隻一句禪語淡淡傳來:“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放下執念,方得人心自在…”
※※※
餘班做了很長的一個夢,久到他以為他要睡上幾世。可醒來的時候他才發覺,手腕上的時間隻過了二十幾分鍾。
眼前還是那間書房,架子上的書倒了一地。自己的身子被壓在了書籍下麵,他的臉很痛,似乎被書砸傷了。
餘班想去摸摸自己腫痛的臉龐,卻不想摸到的是一張麵具。麵具上濕潤潤的液體,是他的眼淚。
夢裏的場景還曆曆在目,眼前的一切卻發生了改變。餘班想起他的幾世情緣,想起了他心底最摯愛的人,想起了他的心痛和他的不甘…
餘班就那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很想大哭一場,可是他無論如何悲傷,就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了。原來,他的淚已經在夢中流幹了…
不是說好此生不會再有交集了嗎?為什麽都已經身處兩界了,上蒼還是把她送到了自己的身邊?而這一世,她還是如同那幾世一樣,對自己動了心,許了諾言。隻不過等到他們真的結了婚,她恐怕又要牽掛起那個男人了吧!
為什麽每一世都要來撩撥他,而後又放棄他,他真的不想再經曆那種得而複失的痛苦了!
既然已經知道了結局,既然已經了解了她的內心,那就放手吧!這樣對大家都好!就算她又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自己也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已經成功了一世不是嗎!那這一世,他也一定能夠做到!放她自由,也放自己自在!不要等到她覺醒的那天,一切都悔之晚矣!
身上壓了很多書,餘班想坐起來,於是他想要去扒開那些書。誰知他稍微一用力,他所碰到的那些書竟然瞬間化為灰燼了。餘班很吃驚,他又試探性的扒了幾本,結果這幾本剛一碰到,也馬上變成了一團灰燼。
餘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的手好像生了魔法,又似每個指尖都有真氣流竄。
餘班用手拉著書桌的一角想站起身,可是整個書桌都被
他拽了個粉碎。他又用手撐地,地麵瞬間出現一道深深的裂縫。餘班覺得自己突然間就變成了一個破壞機,碰到哪裏,損壞到哪裏。
有股真氣在他身體裏亂竄著,餘班控製不住它,也控製不住自己。
難道戴上這麵具後不止是讓自己的記憶回來了,連妖王連璩的法力也回來了!!
想到這裏,餘班急得就要摘掉自己臉上的麵具,然而他無論怎麽用力,麵具早已緊緊貼合在他臉上,再也摘不掉了。
這,也許就是命吧!帶上這麵具,餘班從此消失,連璩重生妖界。而他與玉九九之間的緣分,也會因餘班的消失而結束,他們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聯係了。
※※※
因為離燭的身份特殊,所以回到妖王宮,他便帶著小姀去了自己的親兵統領殿等消息,玉九九三人則是直接去找妖王連覺要人。
玉九九和白珩子,連卿在妖王殿裏坐了許久,都不見連覺來和他們會麵。玉九九幾乎等的不耐煩了,她起身就要直奔後麵的寢殿去找連覺,才走到大殿門口,便見連覺和虞舟子二人正在有說有笑的向妖王殿行進。
玉九九見狀連忙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臉上的神色卻是越來越臭了!
待連覺進殿,其他二人他看都沒看一眼,首先向白珩子施了禮。
“上神大人能來到我妖界,真是令我族蓬蓽生輝啊!”接著對著身旁的虞舟子又道:“兩位既同為遠古上神,又是表親,我妖界能同時接待二位,榮幸至極!虞舟子上神,也請上座吧!”
虞舟子聞言,先是和白珩子對視一眼,二人微微點頭致意,然後便在白珩子的對麵坐了下來。
而玉九九和連卿則是坐在了白珩子的一側,連覺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我這次來…不為別的,隻是聽說大王抓了我的徒兒,我心想必是他年輕氣盛,得罪了您。不如大王就看在我的薄麵,放了他吧!”
“上神的徒兒?”連覺一臉驚訝:“我怎麽不知天外聖君何時收了個弟子啊!”
白珩子淡淡道:“我自己的事情向來不愛與外人道,知道的人自然少些。但是餘班經我傳授法術不假,體內有我真氣也不假,所以說他是我徒兒,一點也不為過。如今他被大王抓了,我親自來為他求情,大王不會連這個麵子也不給我吧!”
連覺見白珩子有了怒意,馬上諂笑起來:“上神莫氣,小王也隻是隨便問問,別無他意。至於那個叫餘班的凡人,不是早就死在地牢裏了嗎!這事情九公主和我那個逆子都是親眼得見啊!”
聞言,玉九九急得站起了身,反駁道:“妖王老頭兒你不要再裝模作樣了!班班根本還活著,我去地府時偷了閻王的生死薄查看,上麵記載了這幾
日死去的凡人裏沒有班班的名字。所以說他現在一定還在妖界裏!”
連覺這時想到了祖殿裏的那個冒充他叔父連璩的男孩子,看來他的確是玉九九口中的餘班而不是他的叔父連璩!不過那男孩兒膽敢冒充他非常敬仰的叔父妖王,還害得自己對他下跪行禮,自己真想現在就回去將他碎屍萬段!就算他真的是白珩子的弟子,也決不能就這樣白白將他交出去,褻瀆叔父連璩是妖界的重罪,不將他處死難泄自己心頭之恨!
“沒有這個人!小王也從未見過這個人!!”連覺此時顯然已經擺出了一副死不承認的態度。
玉九九見他這個無賴模樣,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她不禁跳著腳道:“我現在就將你的妖王宮翻個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我班班的下落!!”
說完,玉九九轉身就要往妖王殿外走去,一直未開口的連卿見狀趕緊攔住了她:“九九,不可以!”
玉九九一把推開連卿,怒道:“連你也不幫我!”
連卿解釋說:“不是的,這妖王宮有很多瘴氣密道,還有許多暗器機關,你若亂闖,還沒找到餘班,你就先葬身在此了!”
玉九九聞言立即拉住連璩的胳膊:“這裏是你從小生活的地方,你一定知道哪些地方有密道機關,你和我一起去找班班好不好?”
連卿勸道:“九九,這事不能急,你先冷靜一下…”
“我沒有辦法冷靜!”玉九九突然間大吼起來:“明明知道班班就在這裏,明明知道他還活著,我卻不能見他,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嘛!你就不能幫幫我嘛!”
說到最後,玉九九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
見到玉九九這個樣子,白珩子再也坐不住,走到玉九九麵前剛想安慰她幾句,玉九九卻無力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見他…我要確定他還活著,你們幫幫我好不好…”
看著玉九九悲痛欲絕的樣子,白珩子心疼地將她攬進了懷裏。
餘班走進妖王殿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麵前這對相擁的男女,一個深情脈脈,一個惹人憐愛。彼此間目光繾綣,遙望去相映成輝。沒有自己的打擾,他們果然是最相配的。
餘班有些嫉妒,也有些悲傷,有些不甘,還有些無可奈何,他唯獨沒有了反抗命運的勇氣。幾世的結局都已經那麽明白的告訴他,他和她之間是段孽緣。強行在一起,她要死,自己也要死。然而比死還要可怕的是,他要麵對她其實並不愛他的事實。
幾世的她,心裏麵最在乎的,是曾經許下承諾的白珩子。
“她欠他的,來世再還…”這一世,他們都為神,再沒有兩界的隔閡,連上天都在幫她,總可以了卻她的
心願了吧!
餘班收起臉上的陰霾,大踏步的走進了妖王殿。
“今天好熱鬧啊!我妖王宮居然來了這麽多貴客…”餘班略過身邊相擁的男女,迫使自己眼睛直視著前方,也不讓自己的心再動搖一分。既然決定了,就斷的徹底些吧!
“叔…叔父…”看著戴著半張麵具的餘班,連覺驚得立即從主座上坐了起來,可是當他的目光接觸到一旁的虞舟子時,又瞬間想起了他提醒自己的話。
這個叔父應該是假的!
連覺很小的時候見過連璩沒帶麵具的畫像,那時連璩的臉還沒有被毀,與餘班的樣子完全相同。所以當連覺見到昏迷不醒的餘班時,他便認定了那是他的叔父連璩。可是經虞舟子分析以及玉九九要人之後,他又覺得祖殿裏的人除了和叔父長得相像,氣質舉止什麽的都不相同,應該是假的叔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