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挑刺
“不知靖中對革命二字如何理解,對革命誌士所為有何看法?”孫文問向王子安。
??有侍衛過來給兩人奉茶,王子安饒有興趣的看了一眼,前段時間己方外情處想在國父身旁安插探子,拐彎抹角的找到出身山東的孫中山貼身侍衛雷長端,沒想人家對孫先生頂禮膜拜,一言不合便把己方探子送進大牢,廢了老大力氣才把人弄出來,最後都把自己給驚動了。
??此事讓他對孫文身邊的貼身侍衛高看一眼,也對孫文本身的人格魅力有了更深理解,不過現下還是先回答他老人家的問話吧:“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事大矣哉,廣義上講,推動事物發生根本性變革,引發其從舊製到新製的飛躍,狹義上,就是孫先生所領導的辛亥革命般,對國家政體的變革。”
??“古希臘曆史學家波利比阿曾說過,革命是一種實現社會變革的曆史過程,而德意誌聯邦普魯士王國的卡爾。海因裏希亦曾說過,革命是階級矛盾和社會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人們為尋求出路所不得不做出的變革行為,這就是本人對革命的理解。”
??“至於革命誌士,孫先生所領導的黨派在起先發展階段收納了過多會黨分子,造成人員良莠不分,魚龍混雜,有一心為革命者,棄家不顧奔走反清,為創造心中的中華而奮鬥,也有投機為晉身資本者,兩者歿於陣戰中多矣,但如何區別,以何區別?”
??“另有,孫先生之革命,隻是革除滿清之命,至於事後如何革除社會頑疾封建時代的糟粕,又如何去掉中華民族脖子上的枷鎖,卻沒有一個係統綱領,底下人也多有不認同;比如您的親信,原上海都督陳其美英士,他隨您轉戰南北,於推翻滿清立下功勞,但其人又抽大煙押妓,甚至於因此犯上花柳,跟會黨之人牽扯甚深,一身的毛病多多,當上都督後迅速腐化墮落,於民生方麵建樹甚少,歸根結底在於革命不徹底,不過這方麵就寬泛了,屬於特定曆史時期的特殊產物。”
??“您雖然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提出了民族民權民生,字倒是夠簡練,可就是太過簡練,讓人無從下手進而實施,而且您自己似乎也未能找到正確實施綱領的方法與方向,到現在仍是一頭霧水的亂撞。”
??他不顧孫文已是麵有不豫,陰沉似水,自顧自的說著:“就民族來說,滿清倒了台,可列強國家加諸於中國脖子上的枷鎖一刻也未鬆緊;民權,鬧騰來鬧騰去,知識分子士紳有錢人似乎取得了那麽一丟丟的權利,可在包括我在內的軍閥政客看來,都不算事兒,而且這才幾個人,在中國廣大的農村天地,城市裏整天受壓迫為一口飯奔波忙碌的市民階層,我沒看到有丁點權利的影子,他們,才是中國真正的中堅力量。”
??“民生就更不用說,民國四萬萬伍仟萬人口,赤貧者仍占到絕大多數;而您更早年間提出的平均地權一事就甭提了吧。”他打算喝口茶喘口氣,剛才口水噴的有些多累了,可惜孫文不放過他,已從惱怒變成了平靜:“靖中繼續說,現在甚少有人跟我探討這些。”
??那是,壓根就沒人敢了,在日本弄個中華革命黨還得讓人簽字效忠,這事兒忒不地道,不過自己跟他大哥不笑二哥,可咱自我定位就是軍閥啊,隻是他既然肯聽,自己還是說下去,也算有始有終:
??“關於平均地權,在先生信徒或盟友那裏,我沒有看到絲毫可能實現的痕跡,當然,北洋更不用說,正統出身的軍頭沒一個這麽幹的。到現在為止,有點影子的是奉天張雨帥給出關流民分地,可他有個有利條件,關外人口少,地多,隨隨便便開墾點兒就夠用,還不妨礙他跟手底下人大規模占有良田;山西閻百帥是老同盟會員,他走的另一條路子,農村互助。”
??“除此之外環顧中國,就隻有我的治下正在進行並不完善的土地改良。”他的話終於霸氣起來,底氣就是編製龐大的軍隊:“不知孫先生對我的回答可滿意。”
??“忠言逆耳…”
??“王督軍既然對革命理解甚深,於國民苦難也有自己的一套學說,非是傳言中粗鄙不堪的土匪頭子,可為何屢屢做出反對革命之事,殘殺革命分子?”孫文話沒說完就給後麵一尚略顯清脆的女音打斷,其人似是對王子安剛才的大放厥詞多有不吝,憤憤說道:“先生雖未找到救國之良策,但仍憑借一己之力艱難前行,道路雖有荊棘坎坷,卻矢誌不渝,反觀您口中大道理無數,又如何解萬民於懸壺?”
??剛才王子安的說辭徹底把屋裏人給鎮住,一個靠著土匪起家的響馬頭子能說出這等話的確令人吃驚,通古博今,縱橫博覽,還東西融匯,對社會的認識也稱得上深刻,以前其人搞論戰發表土地與農民的文章還以為由他人捉刀代筆,沒成想還真是自己搗鼓的,加上他通醫術會練兵識用人興教育等等等等,這說明啥,人不能稱之為奇人了,應該叫完人啊,還有潔身自好,用情專一,世上還能找出超過他的男人嗎?
??就連跟他一起過來的方仁欲也是滿臉不可思議,兩人雖是上下級,但其人今天表現徹底讓他折服,那些出身良好的軍閥政客如吳佩孚周自齊等也博覽群書,可見識卻絕沒他深刻。更關鍵,人是自學成才啊,這可做不得假,少年上山出身響馬眾所周知,到現在軍中仍保留有放響箭的風俗,也是有大毅力大智慧者,日後成就絕不會止步於此,想到這兒他也興奮了,準備起身加入到論戰中,咱可是美利堅畢業的正宗高材生,有畢業證的,比孫先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博士文憑強多了。
??可王子安此時興致已被提上來,且徹底放開了性子,對開口說話的女士反駁道:“孫夫人此言差矣,您又是如何得知我未尋找救國良策,未能在救國道路上前行?若果說我在山東戮力發展民生進行土地改良廢除封建糟粕鼓勵實業建設強軍等等不是救國,那如何才能稱得上救國?”他連問都不用問就知道發話人是孫夫人,其他誰敢在這屋子裏打斷兩人談話,也就這位女主人,遑論後世她的照片很多呢。
??“還是說不追隨孫先生不認同先生主張就算不得救國?”這話就比較誅心了,明擺著說人獨裁呢,果不其然,孫夫人漲紅了臉,一時陷入到尷尬中,可她並未沉默,直接反駁道:“也就是說王督軍認同革命,但隻是不認同先生的革命方法?”
??這話也讓孫文點頭,是嘛,看這人言行的確應該是革命同黨,至少覺悟上比那夥子不堪與之共事的南方軍閥強多了。
??認同了那以前殘殺同黨算嘛事兒,也得引出一眾北洋政客對其口誅筆伐,群起攻訐,可王子安是啥人,論戰的論據能信手拈來的:“錯矣,我對革命理解的多不代表我認同,我本人自認應該是深度改良主義者,從政府層麵上對現有體製進行改造,至於改造到何種境地,我也在摸索。”這話是在逃避,改良有他這樣殺得人頭滾滾的麽,可又能讓兩人找不出合適話語來反駁。
??……
??好好的會麵發展成雙方論戰殊為無趣,到最後王子安也是失去了興致,你說跟孫文先生白活白活也算對等,欺負人家夫人算幹嘛的,隨即方仁欲看自家主帥高掛免戰牌,也便擄袖子上陣,他這麽多年洋墨水沒白讀,至少能跟同樣國外生活很多年的孫夫人在各種政體製度裏打轉拽上半天。
??還是孫文見場麵有些失控堪堪叫停,而此時府邸內一眾侍衛早已對兩人怒目而視—為顯示尊重,王子安的侍衛隻在門外等著。對於這些人他也不懼,不說自己的衛隊,早在占下上海之際他就派人過來一起幫忙守衛孫先生,這要有哪個不開眼的惦念上孫文性命還僥幸得手,自己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
??而且早就聽聞孫文侍衛經過諸多武林高手調教,十分精悍,對方挑釁的目光讓他也是躍躍欲試,隻顧及身份,才沒上場跟人比劃兩招。都快成巡閱使了,再與人拳腳相加實在丟臉,自己要想打,隻能找那夥子名聲在外的高手或者李景林—軍閥不好好幹整天練勞什子武當劍法,這位也是不務正業的典型。
??虧著剛才孫文未與王子安進行辯論或探討,否則現在兩人再交談就會多生幾分尷尬,故而兩人接下來的會談氣氛尚屬良好,也正式進入了商談大事兒的階段,孫文首先提出希冀得到王子安的某些支援,以期擴大自己在兩廣的切實影響力,趕走跟自己不對付的陸榮廷,對此靖帥緊接表示同意,一來環顧四宇,樹敵忒多,得結上幾個外援,分擔下自己的壓力,二來也是給陸榮廷上眼藥,防著他野心膨脹進而窺視北麵。
??為此雙方賓主盡歡,孫文盛情邀請兩人留下吃飯,化解了剛才的不愉快,反正都是說話當喝涼水的政客,他倆也就無不從命,直至碼頭方向傳來一聲炮響,市政府的電話才將王子安緊急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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