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驟雨(十九)
趙子頤的語氣並不氣憤,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卻是真的動了怒。他執拗地認為顧俞是為了離開他才假扮侍衛出宮的。
哪怕顧俞解釋了無數次。
“阿俞,你到底想朕怎麽做才行,要朕將心剖出來給你才能留住你嗎?”
他這麽說,讓顧俞忽然想到那個夢,趙子頤攤開血淋淋的手掌,他的心髒在跳動。她駭的發顫,跌回到床板上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趙子頤就站在她麵前。她手腕一動,鐵鏈就嘩啦嘩啦的響,響的她心中煩躁,陡然一扯。
哐當——
顧俞的眼淚生生被逼出來,柔嫩纖細的手腕被冰涼的鐵鏈摩擦,就要讓她褪一層皮。就算這樣疼她也不願叫出聲,因為她知道,此刻的趙子頤已經不會因為她動容了。
趙子頤眉頭緊鎖,目光滲人,忽而傾身過來,將顧俞箍在床板和他的胸膛之間。
“我不過是關你一陣,你便這樣自殘,若是將你放了出去……”
他的手掐在顧俞的臉上,血玉的扳指硌的她臉頰疼,眼睛黑幽幽的讓人摸不清他此刻的心情。
顧俞倒是心裏一喜,忙攀著趙子頤的手臂道:“不會的,子頤,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發誓待在六出宮哪也不去。”
“此話當真?”趙子頤挑眉。
自然是假的,師父他們音信全無,她必然要想辦法尋到他。趙子頤也說他在暗中肅清曷國舊部,師父雖然不問朝事,府中幕僚卻是不少,且大多都牽涉朝堂。
趙子頤這皇位要坐的安穩,除去那些人也是必不可少的。
除此之外,她要去確定一件事。
遇上匈奴騎兵身陷囹圄之時,救下她的那個帶麵具的人。他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當時刀尖就要劈上她的脖子,她意識空白,竟忘了摘下麵具看上一眼。
如今這個時候,還有人會來救她,實在讓她不得不多想。
恐怕此人也是師父的人,看身形輪廓,也不似匈奴那般粗野。若和師父有牽扯,那他來到靖陽所為何事?
顧俞不會相信趙子頤說的師父派匈奴人來救自己的話,若不是他半路殺出來,她便早就到了那客棧。
此刻不宜打草驚蛇,顧俞溫聲道:“當真。”
趙子頤突然嘴角一挑,笑了。
他一笑,顧俞便頓時泄了力氣,對付吃軟不吃硬的,就不能逆著來。她忍住沒有收了臉上的討好,趙子頤的食指和拇指捏著顧俞的手腕,看的入神。
片刻之後,趙子頤打破了顧俞的期待,他鬆了手,往後退了一步,“阿俞,朕不能答應你,朕已經無法相信你了。”
趙子頤很快便離開,地牢複又恢複了一片死寂。顧俞便不再期待,趙子頤往日從未在她麵前自稱過朕,當他抬起帝王的頭顱之時,顧俞就無法左右他分毫。
……
不知道過了幾日,地牢裏太陽照不進來,燈台倒是有兩個,每日有宮女來換燈油,才使得顧俞的眼睛不至於瞎掉。
除去不能自由行動,也並沒有什麽不便的地方,她的起居都有專門的宮女照料,飯食更是變著花樣來。
趙子頤來過幾次,閉口不談放她出去,多的是不言不語地坐在床榻邊上,盯著顧俞發呆。
趙子頤可能魔怔了。
是真的想將她當做籠子裏的金絲雀,一步一步摧殘她的意誌。
他是真的狠……顧俞發現,宮女同飯食一起帶來的茶水裏,放有早先趙子頤迫使她失憶的藥。
他竟想故技重施!
顧俞要緊牙關,敏銳地聽到一陣腳步聲,抬頭朝門那邊看過去。為了讓這裏看起來不像牢籠,趙子頤將這裏布置的和她的臥房別無二致。
除了手腳上的鐐銬。
一抹藕色從門外進來,看她的衣著,是來送飯的宮女。
借著她開門的空當,顧俞看了眼她的身後,卻更加心灰意冷。在門的後麵,仍舊是昏暗一片。
“夫人,該用膳了。”
夫人?她如今這幅模樣,哪還能擔得一聲夫人。
一開始顧俞還想過利用這些宮女,收買了去打探些消息,可將自己的處境告知顧嵐她們,但是很快就發現行不通。
來的宮女無一例外全是趙子頤刻意培養出來的,無論她怎麽威逼利誘,都絲毫不能動搖她們。
時間長了,顧俞便放棄了。
她倒要看看,趙子頤還能關她一輩子不成?薑恒若是歸來,見不到她人影,定會想辦法尋過來的。
顧俞心裏盤算著,同往日一樣拖著鐐銬坐到椅子上,夾了口菜,順帶用袖子掩著假意喝了口茶水。
這樣一來,宮女確認她喝了放了秘藥的茶,很快就會離開了。殊不知她隻是沾了沾唇,並未真飲。
可是今日這位……
顧俞餘光看見,她還在左後方站著,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有人看著用膳。”
她冷言道,一點都不待見宮女。那宮女被如此說了,腳下仍舊未動,一雙鵝黃繡鞋就像在那裏生了根。
顧俞氣惱,扔了筷子猛地站起來,想看看這宮女到底為何將她的話當做耳旁風。
她這一轉身便呆住了,方才宮女垂著頭,此刻直直地盯著自己,顧俞才錯愕的喚出了聲。
“萱姐姐”
那雙圓圓的杏目,嘴角兩處梨渦,平素那兩隻梨渦常是成盛滿了笑意,如同裝了上好的佳釀。
忽然一陣委屈湧上心頭,顧俞撲了過去,一把抱住萱皇後,像個小孩子一般撒嬌。
“萱姐姐,你是來救我出去的罷,我已經許久未見過太陽了。”
懷中的人兒沒吭聲,顧俞鬆開,才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對勁。也是,若是有人這樣“主動”撲過來,顧俞也會覺得難堪的。
更何況萱皇後被教習的極好,而她手上還有鐐銬,總歸看起來落魄的很。
萱皇後沉默良久,忽而朱唇微啟,“我為何要救你?”
地牢裏光線太暗了,暗到顧俞從萱皇後——這個如同她親姐姐一般的人臉上,看到了嘲諷和厭惡。
這怎麽可能。
顧俞發愣的時候,皇後便往後退了一步,冷冷地看著顧俞,“姐妹情深的把戲我早就玩夠了,顧俞,你真傻,是我見過天底下最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