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驟雨(十五)
丞相馮亭章,太監常英還有一幹皇宮的暗衛齊齊地跪在勤政殿裏,趙子頤不讓人攙扶,手臂抓緊了椅子的龍紋把手,陰沉著麵容。
顧俞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踏入勤政殿的一瞬間跪下的人齊齊地朝她看過去,定嚇得她差點腳步一轉就要逃跑。
趙子頤見著她了,朝她招了招手。
“你們都下去吧,這件事移交刑部徹查,那個宮女背後操縱的人,一點一點仔細地查。”
“是。”
其餘人不敢吭聲,唯獨馮亭章應下了,他雖然已經到了不惑之年,卻不見一點怕事的樣子。
得了趙子頤首肯,殿內的人一下子走光了,剩下顧俞與趙子頤眼對著眼望著。
“陛下,您好些了。”顧俞走近了些,才發現方才嚴肅威武的皇帝陛下額頭上滿是汗珠,嘴唇泛白,他的手握成拳頭,關節的地方用力到發青。
“阿俞,喚我子頤。”
顧俞歎氣,身子虛弱成這樣也不忘糾正她,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何必起那麽執著。
趙子頤沒有一點妥協的打算,仍舊直勾勾地盯著她,直到顧俞再次開口,“子頤,我扶你去榻上歇息。”
他這才鬆了勁,伸出手攬住顧俞的肩膀。還未到軟榻前,趙子頤突然軟了身子,一下子跌坐在榻上。
顧俞眼尖地看到他的耳朵紅了起來。
“既然這麽難受,為何不晚些再起。要查清楚也不急一時,到底還是身子重要。”
趙子頤坐在榻上,顧俞給他墊了軟墊子,墊在他的後腰。
末了顧俞的手被他抓住,“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病著,不隻會耽誤朝政,時間一長,若是穿出去,邊關的將士們便會恐慌。”
顧俞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君王身不在軍營,可威嚴在軍營。朝廷安穩強盛,將士們才無後顧之憂。
趙子頤闔著眼睛假寐,顧俞便在一旁看著他。從她下定決心待在宮裏起,她便時時刻刻在兩處困境中遊走。
那名為仇恨的東西被她同良知一起隱秘地壓在了心底。
她能幸福嗎?
她能幸福吧。
隻要忘記一切,現在這樣就很好,趙子頤對她好,薑恒和顧嵐還有霜月也好好的,不會受到任何的威脅。
還有一個人的,她如同夢醒一般,驀然想到霜花已經不在了。
“霜花沒了。”顧俞垂著眼看向自己的手,之間的蔻丹猩紅如獻血。她情不自禁地說出了聲。
“霜花?”趙子頤睜眼,“我記得是你宮裏的宮女,居然傻到為了別人自盡,簡直荒唐。阿俞不必多想,會回頭我再挑個懂事的宮女給你便好。”
顧俞猛然抬頭,眼瞳中滿是錯愕和震驚。
她的霜花,總是笑盈盈的霜花,最後哪怕死也要笑著麵對自己的霜花,在趙子頤的口中,就如同一個可以隨時丟棄替換的物品。
趙子頤沒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繼續闔眼休息,飄忽地道:“阿俞的琴聲許久未聞了,今晚給我撫上一曲可好?”
勤政殿裏忽然吹進了一陣風,不大,顧俞卻覺得寒冷無比。她的周身像是浸在冷水中。
她再一次記起,趙子頤是皇帝。他的感情,給了這天下,一個宮女的命,自然是不必介懷的。
饒是每次喚著“陛下”來提醒自己,她還是忘記了。
“好……”
趙子頤的病痊愈的很快,太醫院那幫老家夥們還算有些能耐,據說瓊安國師見了粉,便同太醫們一起想出了醫治的藥房。
“瓊安……到底是什麽來頭。”
顧俞不自覺想到那張藏著天山上最潔白冰冷的一捧雪的麵孔,怎麽也不能講這個人和她邋裏邋遢平白浪費一手好醫術的師父聯係在一起。
兩人雲泥之別,當然,師父是泥。
霜月道:“國師的師父便是上一任的國師了,聽說他的家原本在匈奴部族毗鄰的一處小部落中,但是被匈奴帶兵滅了,有幸被前任國師救下,收了作徒弟。”
“怪不得……”
怪不得他能懂匈奴特有的藥材,生的也不似中原人,眼窩要深邃一些。
趙子頤中毒的事丞相瞞的很好,外界完全沒有發現一絲破綻。萱皇後得了消息,早早便去看望,顧俞卻有些懶怠。
若非和萱宮的宮女帶話說皇後請她去坐坐,她恨不得在六出宮的石凳上坐上一整天。
“主子,屬下也去。”
薑恒攔住了她,阿嵐同樣站在她的麵前,“我也去。”
顧俞笑了,“我不過是去看望一下萱姐姐,你們這是做什麽?在宮裏呆的無聊了?”
不知為何,顧俞打趣地問,兩人的麵色卻不怎麽好。
阿嵐可能還好,得知霜花自盡,薑恒難過了許久。以前霜花是最纏他的,叫他一時間接受也不可能。
“你們不用跟著,阿恒你若是閑的,去書房取了筆墨,教教阿嵐寫字可好?”
要是真帶著他們去了,不知道會把萱姐姐嚇成什麽樣呢。
薑恒似有些不樂意,顧嵐卻來了興致,拉著他就要往書房跑。
“唉……”顧俞歎息。
薑恒不似她,被困在宮裏著實委屈了。
入了秋,顧俞的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不過雖然容易感到倦怠,但是令她欣喜的事,她小時候就帶著的病似乎徹底被治好了,連著兩個月沒有複發。
還真的是因緣巧合。
她覺得生死無謂的時候,老天爺反而不樂意讓她死了。
到了和萱宮,宮門外依舊有宮女來迎,不過這次倒是沒有像以前一樣領著顧俞到臥房,而是去了前廳。
還未見到前廳的門,她便聽到一陣笑聲,一聽便是萱姐姐。
顧俞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心裏暗自猜測她在笑些什麽。
“來,酉恭,來父皇這裏。”
趙子頤的聲音,他也在這!
顧俞停住了腳步,耳邊便傳來趙子頤和萱皇後談笑的聲音,中間夾雜著酉恭咿咿呀呀的聲音。
她的心猛然一抽搐。
她頓了頓,最終還是走了進去,見到的便是趙子頤將酉恭抱在懷裏,父慈子孝,好不安樂。
“啊,妹妹來了。”
萱皇後起身來到她麵前,拉著她的手。
“陛下。”
顧俞福了福身,跟著萱皇後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