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驟雨(六)
第二日,趙子頤早就離開了。宮人們進來開了窗子,將地上的一片狼藉打掃幹淨,又灑了些花露,方才感覺呼吸順暢一些。
被宮人伺候著換了幹淨的衣裳,長發未挽起,順垂地披散下來,直長到腰際。望著銅鏡裏了無生氣的麵孔,顧俞忍不住譏笑。
到底還是蒼天不願意原諒她,父皇和母後還未原諒她,曷國枉死的將士未原諒她。
她還活著。
來梳妝的宮人都是些年長的,一個個如木偶一般,半句話都不說。
“主子,陛下有令,今日起主子便住在這華陽宮了,衣食起居由這些宮人伺候。至於六出居那邊,主子不必擔心。”
常英的聲音尖銳而刺耳,顧俞木然的抬頭,“霜月霜花可能來?”
常英俯身道:“伺候的宮人都是在宮裏待的久的,定然不會比兩位姑娘伺候的差。”
顧俞嘴角牽動,是啊,她沒死。她是被軟禁起了。除了霜月霜花,六出居的一切,和這華陽宮有何不同。
不過換個更堅固孤寂的牢籠罷了。
真的見到趙子頤,她才意識到傳言中的性情大變到底是如何顯露的了。他除了早朝和午膳後的一個時辰,其餘的時間都在華陽宮。
或是拉著顧俞下棋,或是絮絮叨叨地講過去的事情。再或者,隻是拉著顧俞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一開始顧俞還不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知道他開始變本加厲,讓宮人們給自己梳了男子的發髻,穿上以前她一貫穿的月白常服。
她這才意識到,趙子頤是將她扮作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曾經的顧俞。
多可笑,一個人真切地拚命想忘記,一個卻虛假的營造這樣縹緲的回憶。顧俞徹底放了,她一下子喪失了鬥誌,任憑趙子頤怎麽做,怎麽說。
被關在華陽宮的第二天,隔著緊閉的宮門,顧俞聽到了一陣吵鬧的聲音。原來是霜月霜花不能得知她的處境,特地尋過來。
自然,她們連踏進這個宮門的能力都沒有。
守在門外的侍衛凶神惡煞,趙子頤下過命令,他們不能放任何人進來。霜花急得快要哭了,“你行行好,我家主子在裏麵,我就去看一眼,馬上就出來。”
“不行!”
霜花被他拔刀的動作嚇了一跳,縮在霜月的身後。霜月一向拎得清,這架勢,她們鐵定是見不到顧俞了。
顧俞透過門縫,看到了她們二人離去的身影,已無半分傷痛之感。趙子頤並沒有傷害她們,沒有人因自己而受傷,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從容地轉身,盤腿坐在貴妃榻上,給自己布了一盤棋。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阿俞,我都原諒你了,你擅自離開我的身邊,甚至設下圈套想刺殺我,這些我都可以原諒你。你又何必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終於,連著幾日假惺惺地裝作溫柔的趙子頤也受不了了。他捏緊顧俞的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下頜骨。
“我知道了,你還在怪我?”
顧俞閉上了眼睛,仍舊沉默不語。
趙子頤鬆了手,眉眼低垂,“你怪我讓你忘記了過去,你怪我作壁上觀沒有救下你的父皇母後,亦或是,你恨我……是因為我是趙靈均的兄長。”
顧俞一驚,皺了眉,“陛下多慮了。”
趙子頤笑起來,“果然,顧俞,你也不過是個自私又懦弱的人,你愛上了靈均,你怕殺了我會招致他的恨意,你不敢。”
他的話讓顧俞啞口以對,她自己也無法解釋自己如今到底在幹什麽,若是想結束這一切,她大可與趙子頤同歸於盡。
“陛下您覺得我有不恨你的理由嗎?你騙了我,你說的每句話如今我都不信,至於趙靈均,不過是個沒出息的王爺,我愛上他,簡直笑話。”
趙子頤望著顧俞,有些欣喜,他將顧俞抱在懷裏,“不是就好,阿俞,我可以允許你恨我,但是絕對不允許你愛上別的人,哪怕那個人是我親弟弟,我也定不會容忍他搶走你。”
他的臉貼在顧俞的耳邊,口裏呢喃著愛慕的話語。
慢慢的,顧俞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華陽宮坐北朝南,采光良好。可是偏偏每日寅時一到,便有宮人將門窗都關了,在宮內各處點上檀香。
香氣濃烈的根本不是正常的程度。她花了很久才勉強不被嗆到,可是趙子頤卻好像感覺不到似的。
她問了常英,常英卻言辭躲閃不告訴她。
“奴才隻知,陛下從主子失蹤後便日漸躁鬱,時常發怒。聽說檀香的氣味,聞之可安神凝氣,卻不知為何對陛下效果甚微。這是瓊安國師吩咐的,奴才不甚知曉。
”
瓊安,顧俞乍聽到這個名字覺得有些陌生,不過很快便想起來他就是當日春祭見到的那人。
無論如何,哪怕顧俞這個完全不懂藥理的人看來,這香氣也著實濃鬱過頭了。
這陣子趙子頤也並沒有閑著,除了在華陽宮,對著顧俞上演重情重義的戲碼,聽說朝堂之上,也多了件令人頭疼的事。
西北匈奴徹底沒了同奉國交好的意思,烏爾丹單於親自帶部族士兵突襲了奉國西北邊陲城池——富驛。
富驛地處奉國西北角,是西北來往中原的要塞,一旦被破,後果不堪設想。趙子頤下令,大將軍趙宗吾為主將,太尉淩岑為副將,共同前往富驛。
文武百官對此看法不一,以禦史大夫宋延為首的一派支持殲滅匈奴,以絕後患。而丞相馮亭章主張打擊為輔,議和為主。
趙子頤煩神勞心,愈加患得患失起來,在顧俞麵前也更加的喜怒無常。
顧俞有些隱隱的擔憂,她不能這樣下去。朝廷之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早已不是一國太子,如今的奉國,豈有她容身之地。
白日裏趙子頤不在,她便四處摸索,想找尋能離開的機會。可是外有侍衛把守,內有宮女監視,根本沒有機會。
“你們幾個,常公公有令,你們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