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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東隅(十四)

  趙靈均覺得顧俞真的變了。


  變得對他很是冷漠,再也不像之前一樣調笑自己了。


  三月三上巳節,當朝有在這一天去河邊祓禊的習俗,惠州百姓最愛的便是這上巳節。尤其是年輕的男女,春風送暖,正是男女相會踏青的好日子。更有文人墨客聚集在一起,曲水流觴撫琴作詩。


  “所以薑恒,為何這樣好的日子,本王要同你們在這小小的別苑裏浪費大好春光。”趙靈均躺在庭院中一處榆樹下的青石板上,此時樹葉尚且算不上茂密,卻也是個乘涼歇息的好去處。


  樹影斑駁,趙靈均眯著眼睛,口裏卻發著牢騷。


  薑恒在一旁抱著佩劍,盤腿坐在一方石凳上假寐,聞言睜了眼睛道:“主子身子弱,饒是已經到了春天仍舊受不得涼,再者說,再過幾日便是十五了,臨滄散人若是到時候不能及時趕回來,主子便要遭大罪了。”


  這個趙靈均已經知道了,畢竟在宮裏那段時間病發過一次。


  他突然想到了當時將軍大哥拜托他引薦薑恒給皇帝的時候,說的就是為了給當時還叫做雲杳的顧俞治病,忍不住撇嘴道:“本王現在可算明白了,你和大哥合起夥來利用我。我就說大哥一向不管後宮裏的事,怎麽突然對一個琴師這樣上心。”


  一想起來就覺得氣悶,到頭來隻有自己一個人是全然不知情的外人。


  薑恒冷哼一聲,不去理會他。


  “阿俞怎麽還沒有出來啊……”


  趙靈均拖長音調,因為不能去河邊,顧俞偏偏對這上巳節執著的很,便讓薩拉給她準備了蘭湯沐浴。


  所謂蘭湯,就是將佩蘭草同其他溫和的藥材一同煎了混著溫水以作沐浴。雖然比不上水畔祓禊,但也是可以驅邪氣,拂不詳。


  顧俞從少年時就被曷國先帝先後照顧有加,因著她身體不好,每年沐浴驅邪這步是必然要做的,久而久之顧俞也就習慣了。沐浴,熏香,薩拉給她穿上月白色的長衫,她的頭發還未幹透,幾縷青絲蜿蜒在腮邊,更襯得顧俞如一隻小鹿般靈動嫵媚。


  “喂——阿俞,你好了沒,我們出去……玩……吧……”


  趙靈均從青石板上坐起來,他聲音太大薑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卻看到他如同被點了穴道一般僵在那裏。


  他一回頭,剛好看到顧俞從房內出來,風姿卓絕,頓時了然。


  “主子。”


  薑恒起身,站在顧俞和趙靈均中間,擋住了趙靈均的視線。


  趙子頤繞到他的身前,垂眸對上顧俞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方沐浴過後的緣故,顧俞的眼珠蒙上了一層水汽,比起往日更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意味。


  “阿俞,我聽說今日晚上有燈會,我們一起上街看看如何?”


  顧俞沒有理會他,從他身旁走過,坐到院中的石凳上,“薩拉,下棋。”


  薩拉看了眼臉色明顯垮下來的趙靈均,禮貌地衝他施禮,與顧俞對麵而坐,擺開了棋盤。


  趙靈均歎了口氣,幾日了,雖然顧俞沒再趕他離開,但是不管他做什麽如何拉下臉討好顧俞,顧俞都視他為無物。


  手上執一白子,顧俞其實並沒有全心放在棋局上。


  她的餘光看到趙靈均臉上失望的表情,那雙平素總是彎著的狐狸眼此刻也垂下來。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癢癢的,還有點悶得喘不過氣來。


  趙靈均識趣地沒再言語,坐在顧俞旁邊像一個孩子一樣,探著頭安靜地看她素白的手指捏著棋子起起落落。薑恒道:“主子,這幾日尚且小心行事,惠州近日不太平。”

  “哦,為何這樣說?”


  薑恒道:“那個死於非命的身毒人之後,幾日裏有三四起命案,死的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非富即貴。死狀皆同那個身毒人一樣,官府對此也束手無策。”


  言下之意便是,凶手還未抓到,萬一被盯上就麻煩了。


  顧俞頓住,複又捏起一子落下,“既然這樣,那可要謹慎些,這幾日便不出門了。”


  趙靈均本覺得與自己無關,聽她這樣說心裏僅剩的一點希冀也被打的粉碎。記起在皇宮時,他曾許諾要帶顧俞出宮好好在靖陽城裏玩一玩。


  如今,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顧俞隻覺得身側目光灼灼,卻不知趙靈均此刻想些什麽。


  再有幾日便是三月十五,舊疾複發的日子。她和薑恒都沒有藥了,師父歸期未定,若是想不到法子渡過這個十五,報仇就是一句空話。


  報仇,報仇……


  恍然記起早幾年趙子頤和趙宗吾隨著奉國先帝一同來到曷國,顧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時的趙子頤不是很受先帝喜歡,隻是一個不受寵的二皇子,先帝甚至有意讓他作為兩國邦交的憑證留在曷國。


  說白了就是人質。


  那時的趙子頤身形小小的,還不如顧俞高。顧俞好心同他見禮,他卻一點都不待見,總是躲在趙宗吾的身後,一副惶恐的模樣。彼時趙宗吾剛從沙場回來,一身的英武之氣,顧俞打心裏怕他,自然不敢靠近。


  “若不是母後叮囑我要與他們好好相處,我才不要碰這樣的釘子。”


  顧俞脾氣古怪,小小年紀就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可能是父皇母後時刻向她灌輸危機意識的緣故。她是太子,不管是男是女,她注定了要成為太子。為了這個位置,她從出生起就舍棄了身為女子的一切。


  她胸前常年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白布,十幾歲身子剛長開的時候,每每都被裹布勒的掉眼淚。她哭,母後就會跟著她一起哭,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裏哄她睡覺。


  但是懂得隱藏並不代表沒有脾氣,人前不說,人後她偶爾實在憋得難受,也會自言自語的埋怨一陣。


  那日她又一次熱臉貼了冷屁股,同母後說了母後卻隻道讓她多擔待一點。


  “為什麽我非得同他們好好相與不可,尤其是那個二皇子,總是一副害怕的樣子。我又不是什麽鬼魅……”


  顧俞倚在荷花池的邊緣,伸手往池裏撒些魚餌,泄憤一般猛地丟進去,害的池中的錦鯉四散遊動,連餌食也顧不得吃了。


  “啊——”


  不知誰喊了一聲,顧俞豎起耳朵,將手心裏的魚餌盡數丟在荷花池裏,輕手輕腳的探過去。


  隔著一片垂柳,顧俞看到幾個世子圍在那裏。其中一個顧俞認得,是平陽侯的兒子,乳名阿成。他好似拽著一個人,一個小小的身形,背對著顧俞,看不清是誰。


  她早就習慣了,平陽侯好戰,他的兒子非常完美地繼承了這一個性子,小小年紀便總同幾個不好好讀書的世子到處欺負人。


  顧俞懶得插手,剛想抬腿離開,卻見那個被欺負的孩子看向了這邊。


  待他扭過臉,顧俞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這群不要命的,連奉國二皇子都敢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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