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遠良坐在店內正廳的主位上,透過細竹簾能看到前邊的店鋪中顧客進進出出、三名小夥計忙得腳不沾地。“明老板,店裏的生意不錯呀。”
“托周大人的福,還過得去。”明二爺一邊隨口應承著一邊打量周遠良。剛才他拒絕提供蟹黃糕買主姓名時周遠良有一刹那的冷臉,正當明二爺以為周遠良會耍耍官威什麽的時候周遠良忽然臉色平靜、不鹹不淡的來了這麽一句,這搞得明二爺甚是疑惑。
縣令大人認慫了?明二爺想了一下立馬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明二爺對中州國的官場有些了解、用真金白銀也砸下了幾位中高級官員,讓這幾位官員叛國投敵是不可能的,但通過他們了解一下中州國的各級官員還是沒問題的。鑒於產業主要在福陽縣,所以明二爺曆來對福陽縣的縣令特別關注。
年前時遊縣令全家遇害,不管案件破不破得了,新縣令是一定會到任的。於是明二爺就通過一位就值吏部的官員緊盯這事,在周遠良還沒見到任命狀時寫有他簡曆的密信就已經送出京畿府、趕往福陽縣中明二爺的家裏了。
十九歲中探花、二十歲出仕、父親是現任戶部尚書、外祖家書香門第、出仕之前就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斷案高手,周遠良的簡曆真的很簡單,但與其他剛剛出仕的人相比則已經很高端了、很有背景了。
明二爺在商場上摸爬滾打已經小二十年了,他才不信一個少年得誌的官二代會這麽容易認慫呢,於是他緊盯著周遠良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想知道縣令大人準備耍什麽花招。
周遠良的出招非常質樸、一點都不花俏。“明老板,我福陽縣一名百姓疑似因為吃了蟹黃糕而中毒身亡,我身為父母官不能不聞不問。在確認被害人的真正死因之前,本官有責任提醒全城百姓吃蟹黃糕有中毒的風險、並且對私下買賣蟹黃糕的行為予以打擊。”
明二爺噌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周大人,你不能這麽幹!”
“為什麽不能?”周遠良麵無表情地看著明二爺。“吃河豚有可能會中毒,每次有人吃河豚喪生後當地衙門都會發通告,提醒百姓不可食用河豚及其內髒等物。聽說這個規定不僅福陽縣有,在西海國的很多沿海沿河城市都有。吃東西吃死了人,本官難道沒權力提醒一下轄內百姓嗎?請放心,本官出通告時一定會強調有人‘疑似’吃蟹黃糕中毒身亡,絕不會讓明老板蒙冤的。”
明二爺緩緩地坐回到椅子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是呀,明二爺不怕周遠良,但開在福陽縣地界的店鋪怕周遠良為縣令的衙門呀!
周遠良打算擬定的這張告示太缺德了,重點強調‘疑似’二字?說的好聽,可看告示的人絕對會自動忽略這兩字而強烈注意“有人吃蟹黃糕中毒身亡”這事上。
蟹黃糕售價高昂,能買得起的都是有錢人。有錢人的特點有很多,其中一條就是惜命,越有錢的人越不想死。蟹黃糕又不是生活必需品,味道再好、西海國皇族特供的名頭再響亮也抵不過“有毒”這一條駭人,哪怕是疑似有毒呢也足以嚇跑所有的買主。
如果周遠良的對策這隻有一條的話,明二爺還算撐得住,倒黴就倒黴在“對私下買賣蟹黃糕的行為予以打擊”這句話上。
明二爺的店是這世上售賣蟹黃糕的獨一份,打擊私下買賣蟹黃糕的重點地方當然是這家店嘍。怎麽打擊?當然是先查到有誰在違規買賣蟹黃糕然後予以處罰。那怎麽查是誰在違規買賣呢?明二爺已經能猜到周遠良想幹嘛了:派三五名捕快常駐在明二爺的店裏、但凡有顧客登門就扯著脖子看顧客買了什麽東西、甚至翻查顧客買的東西裏是否有蟹黃糕。
出門買點東西還被捕快像抓賊一樣地查看,擱誰也不願意呀。明二爺店裏賣的都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奢侈品,意思就是可買可不買,在有捕快搗亂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人是不會買的。“明老板,店裏的生意不錯呀。”“托您的福,還過得去。”這種對話很快就會成為曆史。
被捕快攪擾了正常生意,明二爺可以向周遠良的領導投訴嗎?可以投訴,但肯定得不到支持,因為周遠良發告示、查違規買賣都是合理的。福陽縣每次發生吃河豚中毒死人事件後的處理方法比這粗魯多了,根本不用縣令親自發通知、布置任務,縣丞、捕頭等人就有權貼告示,然後捕快們就衝到各個海鮮市場大肆搜查、敢有多嘴的魚販就一通喝罵甚至毆打,在店裏規規矩矩搜查什麽的已經很給明二爺麵子了。
即使這麽給麵子,明二爺也扛不住呀。雖然蟹黃糕售價高,但缺陷是供貨量少,所以總收益並不多,明二爺店裏的主要收益是除蟹黃糕以外的貨物。如果捕快真來攪和的話,明二爺的生意算是徹底歇菜了,到時候明二爺除了卷鋪蓋回家以外沒別的出路。
那明二爺可不可以仗著背後有人撐腰、拿出大筆資金硬撐著、一直撐到人們忘了對蟹黃糕的恐懼而重新購買呢?就像吃河豚時不常的就會出事、一旦有人喪命則所有人都不敢吃了、但過上三兩個月後總會有人忘了害怕繼續吃一樣,隻要明二爺撐得住,蟹黃糕在福陽縣總有重新打開市場的那一天。
這個想法是不錯,如果換做平常日子的話明二爺會考慮的。可惜,現在的時機不對。西海國先帝駕崩不久、太子失蹤、丞相太師太傅大將軍秀貴妃爭權,朝局動蕩,正是各方角力的最關鍵時期,而角力過程中所需要的金錢簡直是車載舟量,哪一方的金錢先告罄哪一方幾乎等於是出局了。
明二爺背後的勢力、明二爺他伯父背後的勢力都很需要錢,大量的錢。雖然明二爺的店隻是金錢的來源之一、明二爺的店鋪關張了他們也不至於顆粒無收,但畢竟會影響巨大,甚至有可能成為爭權失敗的轉折點。
爭權失敗意味著什麽?至少太傅楊簡槐是不會放過他口中的那幾個佞臣的,其中包括西海國大內總管。
明二爺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周遠良這招又陰又狠,完全不應該是個飽讀詩書的貴公子能想到的,多少有點要魚死網破的架勢。
不對!隻會魚死不會網破的。如果周遠良真的貼出那一紙薄薄的告示幾乎相當於將明二爺的店鋪判了死刑,但周遠良沒什麽實質上的損失,福陽縣的稅收並不是全部依賴明二爺這一家店鋪。
想到此處明二爺甚是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得罪過這位新任縣令大人,否則他何至於如此逼迫自己呀?
不就是你想知道前天誰來買過蟹黃糕但我不想說嗎?你就不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說點場麵話?你就不能擺擺官架賣我個人情?你就不能借機在商界拉攏點人脈?多大點事呀,你至於得把我往死路上逼嗎?
明二爺現在有心想回答問題都不能回答了,隻要他說出前天是誰買了蟹黃糕就證明他怕了周遠良了。
說實在的,他現在真的是怕周遠良了,但此時西海國大內總管的親侄子不能低頭,他低頭的話西海國的麵子就掃地了。
台階!明二爺急需一個下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