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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集英劍鳴

  轟!”清寧真人身軀劇震,身前蒼蒼劍光頓時一暗,顯得散亂了起來。


  他是掌門首徒,雖單論劍道一途,門內公認清靜更勝一籌,但清寧根基深厚,道法精通,他觀魚悟劍,悟的是法劍。


  劍出則法起,與地道法相合,幻化五行乃至各類精靈。


  陣法之中,靈光點點,如夢似幻,穿梭於狂風暴雨之中,卻被兩道狠戾鋒銳的劍氣逐一斬滅。


  清寧真人麵色沉凝,心中依舊不慌不忙。


  他提前布陣,篤定太安今夜無論是否親自出手對付邵珩,都會尋機會靠近留仙湖附近。清寧的邀請,正中太安下懷,省去了理由,太安還想借此用清寧來佐證自己清白。


  清靜那邊方動,清寧便發動密法,將二人轉移至留仙湖高空大陣之中,隔絕內外氣機。除陣法之利,又有太律真人於歸元峰主陣處掌控宗門大陣,斷了太安的退路。


  不過,隨著陣中風雨因劍氣洶湧而愈發狂暴,清寧真人眼角微微抽了抽,心中不免再度刷新了對太安的看法。


  “太安師叔,事已至此,何必再鬥。”清寧隨手一指,一點靈光化作萬丈巨木,如同擎巨人手中之劍,壓向太安。


  太安麵無表情地舉手一揮,四道快如閃電的劍光交錯閃過,刹那間將巨木四分五裂,湮滅化作點點靈光。


  同時,另有十二道劍光,從狂風暴雨之中升騰而起,分別向陣法四角樞紐攻去,企圖將大陣撕碎。


  雲霧洶湧,陣法之中狂風大作,劍光去勢肉眼可見的微微頓住。


  然而下一刻,十二道劍光齊齊雷鳴,穿雲破霧,將周圍陣法所化風雨撕成粉碎。


  清寧真人臉色一變,立時察覺到陣法樞紐有崩潰之兆。他雖猜到太安絕不會束手就擒,但如今太安退路被封,他不可能沒有意識到是太律真人出手所為。


  清寧真人不明白,對於太律真人的性子,太安隻會比清寧等人更加了解,為何還負隅頑抗至此?


  留仙湖上還有別派之人,雖有陣法隔絕,後趕來的清璿又施加幻陣,也未必瞞得過元嬰高人。但此番來恭賀人之中的元嬰修士俱是沉穩之人,就算察覺到了什麽,也不是亂嚼舌根的性子。隻要今夜影響範圍不波及那些低階修士,存微這番清理門戶的陣仗,多少還能存下些許顏麵。


  可未料想,太安的困獸之鬥,令清寧有些支撐不住了。


  眼見陣法即將被那十二道劍光徹底絞碎,陣中風雨已弱化消散時,太安頭頂徐徐展開一片星幕。


  八道劍光向四方散開,與太安的劍氣碰撞在一處。趁此機會,清寧法訣一變,將陣勢轉動,四方樞紐隱沒於風雨之中。


  “太皓!”太安霍然抬頭,目光中仿佛燃燒著熊熊之火。


  大勢已去,太安自然知曉今夜自己一敗塗地。


  可胸腔之中那股忿懣之氣回蕩心田,令他不願意束手就擒,任人宰割。這股忿懣,在太皓出手之時達到了頂點。


  過往的恩怨,所圖的破滅,全部化作一腔烈火,隨著十六道劍氣一同宣泄而出,攻向太皓真人。

  驚動地的轟鳴,整片留仙湖波濤滾滾,群山搖晃,湖中之人紛紛察覺到了異樣。


  狂風暴雨之中,八道劍光自夜幕中如流星般墜下。眼看即將吞沒太安之時,八道劍光倏忽一變,如同八道鎖鏈將太安捆了結實。


  太安真人悶哼一聲,隨後站直了身子看向太皓真人以及太皓身旁目光冰冷的邵珩。


  仿佛先前的出手將一切情緒都發泄了個幹淨,此時的太安看不出喜怒,隻似笑非笑地對太皓真人道:“我早知你一直藏拙。”


  太皓真人花白頭發隨風而舞,對此沒有回答。他見清寧與清璿飛到身旁,才對二人點了點頭,袖袍如鼓風般漲大,將太安與邵珩分別一卷,便消失無蹤。


  清璿真人臉色微變,忍不住開口道:“清寧師兄?”


  這時,陣法徹底潰散,所有陣旗光華散盡,倒飛入清寧手中。


  聽到清璿的聲音,清寧真人搖了搖頭道:“你我先去存真殿向太律師叔稟報。”


  …………


  歸元峰存真殿內,太律真人聽著清豐真人低沉的話語,看著下方兩具屍體,連眉毛絲都沒有動一根。


  周子安站在清豐真人身後,神情逐漸平靜,隻偶爾望向陸濟屍身時露出哀傷。寧青筠也隨清豐真人到了存真殿內,但她隻靜靜站著,就像一尊雕塑一般。上方幾位首座同時形成的強大壓迫,也似乎影響不到她。


  除太皓真人與太安之外,各峰首座均在殿內。就算太律先前未曾明,但到了此時此刻,他們也都已知道今夜為何而來。


  就在剛才,清豐帶著清方和陸濟屍身返回存真殿內複命,清方認下所有事後,自碎頭顱而亡。


  存真殿上,血濺三尺,麵目全非,意為無顏麵對師尊太律真人。


  空蕩蕩的大殿之中,一時寂靜一片。


  就連脾氣最為暴躁的太嶽真人也一言不發,一向心軟的太儀真人更是微微別過臉,不忍再看。


  唯獨太律真人神情冷漠,沒有絲毫動容,好似死的不是他的弟子、徒孫一般。


  “死得好,也省了我清理門戶的麻煩。”太律真人冷冷瞥了清方屍身一眼後道。周子安心頭一顫,低下頭去,隻覺太律真人果然不負冷心冷麵之名。


  隻有沈元希站在太律真人身後,看到了這位師叔祖枯瘦手背上暴露的青筋。


  “清方已然供述一切,太安何在?”太塵真人常年在外,確實沒有想到竟是太安,如今心中自是滿滿不解和憤怒。


  太律真人還未開口,清寧、清璿、清靜三人接連入內。


  “弟子幸不辱命,已斬滅太安師叔之化身。”清靜真人向眾位師叔行了一禮,聲音依舊溫和地開口,絲毫看不出剛剛大戰一場的跡象。


  “好!”太律真人眉眼冷酷。


  清寧真人同樣行了一禮,而後道:“弟子得太皓師叔相助,已拿住罪人太安……此刻,太皓師叔已帶其前往集英殿內。”


  聽到太皓帶了太安去了供奉著存微祖師和曆代掌門、先輩的集英殿,太嶽真人臉色倏的一沉:“他也配見列祖列宗?”


  太律真人拂袖冷道:“也好,我也想當著祖師的麵問一問他。諸位師弟,同門百餘年,便一同送他最後一程。”


  話音落下,太律真人頓了頓腳步,而後道:“元希,你隨我一起,餘下弟子暫且退下,至於其他……容後再議。”


  太律真人鋒銳的目光掃過殿下眾人,大步流星離去。


  “是。”眾人各懷心事地應道。


  …………


  集英殿內,清香嫋嫋幾許,玄木所製的牌位散發著一種令人寧靜的氣息。


  其中最高處,屬於存微祖師的位置處隻懸著一幅畫像。


  畫像上的存微祖師盤膝閉目而坐,右手握著一卷書籍,左手撫一柄木劍,與普通道人無異的存微祖師,神情溫和平靜,絲毫看不出他辟易群魔的半點威風。


  但站在這副畫像之前,邵珩卻覺得那畫上祖師好像隨時都可能睜開眼,從畫像上走下來似的。


  “你什麽意思?”太安隻覺祖師畫像有些刺目,忍不住問道。


  “……你本是咱們師兄弟幾個當中,資最卓越的那一個。”太皓真人沒有看太安,“可惜你一直心結於過往,竟走到這一步。”


  太安冷冷一笑:“資卓越?不見得吧。”


  邵珩目露怒意,想些什麽,卻被太皓真人製止了。


  “你自認為是因為當年你被世家利用犯了錯誤,才使得當時的掌門師叔厭棄於你,不僅掌門之位落於太微師兄,連明心峰也被太律所奪。後來,你又得知玉泉峰掌樞之事,你更對我和掌門師兄生了恨意。”太皓真人緩緩道:“你利用清方,對付清懷與清言,乃至如今對元希出手,歸根結底除了想借如今門內情形謀掌門之位外,便是想要報複我和太律。”


  太安先是一顫,下意識看了看那屬於先代掌門的牌位,而後略微詫異地抬頭看了看太皓真人:“你倒是懂我。”


  而後太安自嘲一笑,又道:“不錯,選擇清方,是我有意為之。對付清懷、清言雖是清方出手,但我出言誘之,才後後來的結果。隻不過,我起初倒也沒有要取他二人性命。清懷之事,最終與他自己心性亦有莫大幹係,換做旁人……”


  太安意味深長的目光轉向邵珩:“……則未必如此。至於清言……”


  到此處,太安又頓了頓,似乎想起金泉灣那一晚清言平靜的表情:“……縱是清方起初也未曾想要取他性命,隻不過最後不得不殺罷了。”


  邵珩霎時臉色鐵青,嘲諷道:“好一個不得不為。”


  若不是礙於師祖太皓在前,邵珩指尖劍氣幾乎便壓抑不住。


  太安抬眼晙了他一眼,淡淡道:“事實如此,隨你信或不信。”


  若非清方與外道同謀,反被人捉住把柄,他太安豈會親自出手對付清言?


  集英殿內,落針可聞。


  清言之死,對於太皓真人而言,也是沉重打擊。

  “你針對元希,果然是因為仍不忿掌門師兄麽?”半響之後,太皓聲音似有些疲倦:“清言死後,你和清方都收斂得很好。若不是你幾次三番對元希下手,也不會被輩們利用,又被我與太律察覺。”


  太安神情變幻了片刻,剛要開口,集英殿門口傳來太律真人冰冷的聲音:“到如今,何需問他這些?”


  太律真人步如流星,神情冷峻,其身後其餘各峰首座亦麵色紛紛,魚貫而入。


  “上百年前的點滴恩怨,他都能記到今日,隻怕是掌門師兄閉關之後,他便對掌門之位重新生了妄念。”太律真人鋒銳的目光掃過太安,厭惡且絲毫不容情地道,“你心有不甘,大可直接衝著我或者太皓,甚至太微師兄。因陰私手段誘輩,殘害門中子弟,連犯宗門大罪,按門規當除你宗籍、廢你修為,抽魂永鎮於知返峰底受地火煉魂之苦。”


  自太律真人出現,太安便沒開口,隻冷冷笑著。


  太嶽真人

  等人隻覺眼前的太安不出的陌生,恍惚間那個意氣風發的師弟已隨歲月消失無蹤。


  “到現在容你一條性命,不過是因為清方死前不清楚究竟與何人勾結!太安,當著你師尊的麵,痛痛快快出關於縉雲城和笑浪山莊的襲擊者究竟是何人?”太律真人指著上方太安師尊的牌位嗬道。


  聽著太律犀利的言辭,太儀真人依舊秀麗的麵上露出幾分黯然,她道:“太安師弟,你當真……如此怨掌門師兄麽?”


  “我自然是怨!”太安看了一眼因太儀真人出口而神情不耐的太律真人道:“昔年我不過犯了一個錯誤,便被放棄,掌門之位落於太微手中……”


  太嶽真人忍不住怒駁:“太微師兄掌宗門四百餘年,數次於危難之際庇護全宗,攜玄門十宗對抗魔門。其中玉虛山野心勃勃圖我宗門根基,妖穀熊青幾番試探……皆是太微師兄逐一壓下!為此……為此……”


  碧落峰的太鬆真人聲音低沉地接著:“掌門師兄本可早些踏出那一步,但卻因百年前與妖穀、陰陽宗交鋒之中強壓傷勢,又為宗門強壓境界一甲子,才使得劫數纏身,再無生路……太安,就算師兄初掌宗門時看不出你與師兄的區別,但師兄執掌宗門四百年來的一切,你有何可不服,又有何可不忿?”


  太塵真人沒有開口,隻滿目失望。


  太律真人眉眼之間的不耐幾乎快要頂點。清方是咎由自取,太律真人隻悔未曾及早發現,親手處置。


  可陸濟之死,如何不令太律真人心中傷痛?


  他隻想盡快從太安這裏明確幕後凶人,便好了結這一切。


  但這時太安突然急促且大聲地道:“不,我對太微師兄……心服口服!”


  集英殿內眾人俱是一愣。


  “我唯一所忿,便是他要將存微上下交於黃口兒之手!”太安抬眼看向自打進殿後便與邵珩一般站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沈元希。


  原本不耐之極的太律真人聞言卻是一愣,臉色驟然變幻。

  太安真人喘了口氣,平靜下來道:“掌門師兄對元希給予厚望,我並無意見。但他卻要將下代掌門之位越過我等,甚至越過清寧、清靜二位師侄,直接交於元希,我不同意。”


  太律真人嘴唇微微一動,卻隻捏緊了拳頭沒有出聲。


  躺著中槍的沈元希麵露茫然,顯然不明所以。今夜本是他與邵珩計劃對付太安等人,結果半路全被師門長輩截了胡。本以為塵埃落定,哪知卻又扯到自己身上。


  沈元希雖有心日後謀掌門之位,但也沒想過越過師尊清靜真人。但看在場師叔祖們的神情,顯然是都知道此事。


  一旁的邵珩立即想到了如今存微掌門權柄四分的形勢。


  “我所做所為,辯無可辯,諸位同門不必再言過去,我也曾執掌刑律,我該是如何下場,不必太律你多,心中早已有數。我承認始終對掌門之位心存妄念,但若真由太律你或者清寧、清靜哪一位師侄來繼任掌門,我皆無異議。可……元希太過年輕,雖然如今他已是金丹,但你們誰能確保他百年內必修成元嬰?”太安須發皆揚,神情略顯激動。


  “諸位同門當知我存微立宗以來諸多坎坷,知曉其餘門派對我存微終究虎視眈眈,元希如此年歲,如何能當大任,如何替存微全宗遮風擋雨?太鬆師兄,你捫心自問,當真能心甘情願聽從輩差遣?”


  太鬆真人被他一問,麵色怔忪。


  “清寧師侄,以你身份地位,當真能屈於元希之後?”太安又望向不知何時候在集英殿入口處的清寧、清靜。


  清寧真人麵不改色:“師尊遺言如此,弟子自當遵從,有何能不能或是願不願的。更何況,我本也打算,若師尊所擇之人是我,待我去後也將傳於元希。”


  太安聞言卻是一愣,似乎沒有料到清寧會出這樣的話。


  “到了此刻,你仍是執迷不悟。”太嶽真人搖了搖頭道,“太微師兄如此行事,必有其道理,我信他,也信元希這孩子。”


  “不錯。”起初一時動搖的太鬆真人很快回過神來,淡淡道。


  沈元希眼眶一熱,心頭既震驚又茫然。


  別太安不解,他自己都不理解。


  “太律……你也甘心?”太安有些艱澀地轉向太律真人,“宗門權柄咫尺可摘,你當真甘心?”


  太律真人回以鄙薄的目光。


  沉默了半響的太皓真人心潮洶湧,想起自己接連失去的弟子,想起掌門師兄臨去前甚至刻意避開自己未曾見上最後一麵,終於壓不住那一絲恨意,快步走向太安身旁冷笑道:“你覺元希不配?可全宗上下,再沒有比他更配坐那個位置了!”


  完,太皓真人並指如劍,在眾人大驚失色的目光中閃電般點向沈元希眉心。


  沈元希頭頂之上立時展開一片華蓋一般的祥雲。


  “嗡!”集英殿內,供奉池魚仙劍的所在之處,響起一聲清脆的劍鳴。


  集英殿外,清靜真人輕輕歎息,展袖射出一道與殿內劍鳴呼應的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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