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那樣沉重的包袱
辦公室裏的秦思遠終於發現自己極度不在工作狀態。
手裏的資料已經從第一頁翻到了最後一頁,而且明明是逐字逐句看的,可愣是不知道是些什麽意思,頭腦裏也沒留下絲毫印象。
於是,他不得不從頭開始從新再看。待他再次看完,情況仍然沒有改變,那些方塊字和英文字母仿佛在和他捉迷藏,他還是一個字符也沒有撲捉到。
無奈地將手中的資料丟在辦公桌上,秦思遠雙腳點點地,大班椅便帶著他向後滑了些距離。
抬眼看看牆壁上的掛鍾,平常趙明送飯的時間就快到了。秦思遠咧咧嘴角,準備起身去洗手。剛站起來,又有些頹然地坐回大班椅裏——他意識到自己在期盼趙明的食盒——他為此惱怒自己。
可是,眼前又浮現出V1病室裏那個忙碌的粉色身影,還有,那一截雪白的晃得他眼花的脖子……
他今天一定是中邪了!去什麽VIP樓層?去什麽V1病室?該說的話沒說,不說的話說了一大堆,弄得現在還不能安心工作!
秦思遠“呼”地一下站了起來,煩躁地在屋裏來回地踱著步,不斷地強製自己什麽也不要去想。但是,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砧板上的苦瓜和和被交叉剞成十字的魚肉,還有那奶白色浮雕的精致圓盤……今天的趙明,送來的會是什麽樣的菜?
當秦思遠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真的還在期待趙明的到來的時候,不再與自己做思想鬥爭。緩緩地走到洗手池旁,取了肥皂,反反複複地清洗自己的雙手,仿佛通過這樣的動作,也清空了自己頭腦中繁複的思緒。
趙明按時準點提著食盒敲門進來,喊了聲“秦院長”,放下手中的食盒,換了昨天下午送來的,就出去了。
秦思遠靜靜地靠著椅子坐著,沒有象往常那樣直接揭開蓋子取出飯菜就吃。他默默地盯著食盒發呆。那棗紅的食盒,早已幻變成了那個粉色的身影,不斷在他眼前晃動。
“是為我的愛人做的”.……
“他不知道我愛他”.……
“其實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麽關係?”.……
若今天食盒裏的菜與苦瓜和魚有關,那麽,他是不是可以當一切隻是巧合,可以裝著什麽都不知道?
秦思遠非常非常的期盼今天送來的菜,與苦瓜或者魚絲毫不沾邊!
秦思遠終於輕輕地揭開食盒蓋子,也在揭開蓋子的那一刻,他的動作還有呼吸都停頓了:食盒內,有他最不期盼、最怕此刻出現的兩道菜:肉釀苦瓜和菠蘿魚——他問她做的什麽菜,她說是菠蘿魚——這盤內明顯的菠蘿狀的菜,他找不到不叫它“菠蘿魚”的理由!
趙夫人,就是寧菲無疑!
寧菲口中的愛人,是他秦思遠?不,秦思遠這一想法才跳出了,就立即被自己否決了——這還有待斟酌。畢竟,她沒有親口說出他的名字。
秦思遠心裏思量著,身體的反應卻縣域他的思想行動了。待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時,兩條金燦燦的“菠蘿魚”,隻剩一條了。
既然已經吃了,那就繼續吃吧!秦思遠安慰自己。誰叫這些菜太好吃了呢?“菠蘿魚”不僅不是怪味,反而是人間美味。還有那肉釀苦瓜,是不是可以對她說分量還可以多一點呢?
秦思遠越吃越心安理得,他已經預付了餐費的,他現在享受的是付費服務!
湯足飯飽,秦思遠才開始小小地鄙視自己:其實,自己是盼望趙明送來的菜就是與苦瓜和魚有關的吧?還有那什麽付費服務,“望湘園”的大老板,會稀罕會在乎這樣的付費服務?
罷了罷了,喜歡就吃吧!現在除了這食盒裏的菜飯,他已經無法忍受其他的菜肴了!
算了算了,能吃一天算一天,待實在沒有辦法時再說吧。
秦思遠沒有想到,這樣“能吃一天算一天”的終結日那麽快就到了。
才吃完午飯沒多久,就有內線電話過來,說是C市最大的購物廣場“國貿”商場發生踩踏事件,多人受傷,多數傷者正送往離“國貿”最近的濟遠醫院。外科那邊醫務人員人手不夠,病床人滿為患。
“國貿”商場?秦思遠掛了電話,第一反應就是寧菲會不會在那?會不會有什麽問題。但是,沒有時間容他多想,他得立即趕到門診那邊了解具體情況安排相關工作。
秦思遠在緊急安排妥當所有工作後,也投入了緊張的醫療救治中。從輕傷者的口述中,他大致了解了事件的起因:一身患絕症的男子求治無望,心裏扭曲,轉而憤恨社會。身上綁了炸藥,選在人流最集中的購物商場,揚言要拉幾個“墊背”。保安、警察的及時出現雖然製止了爆炸事件的發生,但當時商場內人太多,驚恐的人群在慌亂無序的逃生中發生了慘烈的踩踏。
安置完畢所有的傷者,回到辦公室,已經是晚上了。秦思遠疲憊不堪地將食盒內的菜飯逐一放入微波爐加熱,準備填飽肚子就回自己的公寓休息。
吃了幾口,秦思遠發現米飯的酥軟度與平時不一樣。看看菜,雖然仍然是色香味俱全的樣子,但是,味道、感覺,很是不一樣。再仔細一瞧,碗和盤子不是素日用的那套了。
剛才太累沒有發現,現在擺在桌上的盤子雖然也很精致高貴,但不是他習慣的奶白色,沒有清晰的浮雕,沒有圓潤的鏤空——今天的飯菜是“望湘園”送來的,盤子邊緣有這三個字的篆書。
也是,寧菲是“國貿”的大股東,“國貿”出了那樣的事,她應該忙得沒有時間做菜,才讓“望湘園”這邊送的吧?
秦思遠非常體貼地為寧菲著想後,胡亂吃了些,就收拾盤碗回醫院的單身公寓了。
他沒想到的是,寧菲,他的醫院VIP樓層一直占著床位不吃藥不打針不接受治療的病人寧菲,現在是真正的病號了——膝蓋摔破、踝關節韌帶撕裂,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無數的摔傷。上午還在廚房忙碌的她,現在被包得像粽子似的,隻能在病床上靜養了。
寧菲的傷,是蘇夢琪接手醫治的。當時看到被擔架送來的寧菲,她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去叫秦思遠,寧菲卻阻攔了她。
完成寧菲的急救後,蘇夢琪就安排護士將她送到了他的病室,然後又參與其他的救治。現在忙完了,才有時間到寧菲的病室問具體情況。
寧菲休息了一下午,精神好多了,簡簡單單地和蘇夢琪說了下當時的情況。
她當時剛開完股東會議到商城巡查。去了趟洗手間,正要出來,就聽有人喊:“快跑啊!有炸彈!”然後就是驚恐的尖叫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她當時的自覺是有人誤傳信息導致恐慌,所以一門心思隻想安撫顧客的情緒,盡量讓他們有序撤離。但是,人太多了,也太亂了,她被人流卷著走,什麽也做不了,然後就受傷了。
“不是我說你,當時大家都急急忙忙地亂跑,你在衛生間的出口處,沒有很多的人,應該是最安全的。怎麽就那麽糊塗擠進人流?保護自己都不知道了?”蘇夢琪在寧菲的病床前,數落著她。
“當時哪想自己啊。看到那樣的場麵人都懵了,隻想讓他們安靜下來,盡可能地有序撤離。我當時在的是六樓的童裝樓層。為了吸引孩子,那裏設有兒童遊樂場。當時孩子們的尖叫讓人太揪心了!”寧菲麵對蘇夢琪的數落,為自己辯解著。
“唉!這下你是名副其實的病著了。不用擔著‘裝病’的虛名了。不過這左膝骨折、右踝關節韌帶撕裂也不是開玩笑的,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要好好躺一段時間了。”寧菲雖然多處受傷,好在上都不重。但調養確實必須的。
“手可以動就可以了!”寧菲揚了揚紗布包裹著的雙手。
“你不是想用你這樣的雙手繼續給思遠做菜吧?”蘇夢琪詫異。
“就是手掌搽破了些皮,不嚴重。明天應該應該可以拆紗布了吧?”寧菲征求著蘇夢琪的意見。現在,蘇夢琪真正是她的主治醫生了。
“寧菲,你若要想廢了你這腿你現在就可以起來做菜了!”蘇夢琪盯著寧菲,警告她。
“我可以坐輪椅啊!保證不動腿,不站立!”寧菲想著可以進入廚房的辦法。
“要不要我讓人直接將你的病床搬進廚房啊?”蘇夢琪取笑寧菲。
“這樣未免不可!”寧菲也笑。
“切!”蘇夢琪白眼:“思遠沒有你做的菜,就吃不下飯了?”
“我怕他會不習慣!”寧菲很正經。
蘇夢琪心裏輕歎:寧菲愛秦思遠,愛得都沒有自己了吧?
“你不打算告訴他你的傷嗎?”過來好一會,蘇夢琪才問。
“琪琪,我覺得,沒有必要吧?”寧菲雖然是遲疑的反問語氣,表達的卻是肯定的意思:沒有必要讓秦思遠知道。
“寧菲,你什麽都不讓他知道,他怎樣會明白你的心啊?”蘇夢琪為寧菲著急。
“我今天對他說了,我愛著一個人,但那人不知道。”寧菲回想上午和秦思遠的對話,眼光變得悠遠。
“他來過了?那他都知道了?”蘇夢琪聽到這個消息有些興奮。要是這兩個人一直這樣隔山隔水的,什麽時候才能走到一起啊?
“他可能猜到了做菜的人是我。但不一定知道我愛的人是他。也許,知道了也不願意相信。我還說,我的愛人並不知道我愛他。而且,我也覺得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那他說了些什麽啊?”蘇夢琪急,這寧菲看起來多爽快的一個人,怎麽在自己的感情問題上像打太極似的,一點都不痛快?
“他也說應該讓對方知道!”寧菲幽幽地說。
“那你就及時和他坦白啊!”蘇夢琪坐下來,盯著寧菲的眼睛,給她鼓勵。
“可是,琪琪,他愛的人是你啊!當年,你那麽誠心地待我幫我,我該控製住自己,不該對他懷有那樣的心思的!你看,老天都懲罰我了!”寧菲的眼光,投向了自己打著石膏的雙腿。
“寧菲,你說什麽?這件事隻是意外!而且,你的愛情是你自己的,你們之間沒有我!寧菲,就算我以前和思遠有什麽,但都過去了!你有權追求自己的愛情!思遠也有權尋找自己的幸福!”
蘇夢琪沒想到寧菲看似勇敢追求愛情,其實一直烏龜一樣縮在殼裏,而原因,原因居然是因為自己,因為她覺得虧欠了自己!
她要該怎樣告訴寧菲“蘇夢琪”早已遠去,寧菲完全不用背負那樣沉重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