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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偷人

  板子一聲重逾一聲地狠狠拍下,堂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杏衫女子艱難抬起頭來,用盡全身力氣,向那巍峨莊嚴的堂上望去了最後一眼。


  堂上端坐著的是一家三口,頭發一絲不苟盤起的大夫人若有所思地垂著眼睫,似是不忍,也似乎是輕蔑地懶得多看,隻眼觀鼻鼻觀心地靜心坐著,擺明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邊上坐著的大老爺卻比不得自己夫人冷靜,滿眼不忿地瞪著堂下的杏衫女子,隻等杏衫女子快斷氣了,才氣呼呼地揮揮手,冷哼道:“差不多行了,也別真鬧出人命官司來,拖外麵去吧。”


  打板子的廝停了手,拖拽著杏衫女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往外走,杏衫女子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最後一眼,隻最後一眼,她終於借著廝們的擺弄,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麵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月白衣衫,身姿秀拔,往那兒一站就是個招惹風流的郎君。


  杏衫女子艱難地張開嘴,望著堂上立在父母身邊的俊秀少年,顫抖著聲線艱澀道:“我,沒有……”


  那少年有一雙與杏衫女子一脈相承的桃花眼,自上而下水光瑩瑩地望過來時,令杏衫女子霎時啞了嗓。


  那少年清淩淩的眸子裏,除了形容枯槁的杏衫女子……再無其他。


  沒有絲毫的同情、憐憫。


  那是一個看與自己毫無幹係的陌生人的眼神。


  杏衫女子突然泄了氣,任由廝們將她拖出去,隨意開了個門扔出府,拋棄在一片瓢潑的大雨裏。


  雨越下越大了,杏衫女子方才被打殘了半邊身子,想動也動不得,守門的廝裏有個心軟的,拿了自己的衣裳過來想給她遮掩遮掩,被身邊的另一個拉住了,聲訓斥道:“你還敢過去啊?那可是個通奸的淫/婦,老爺心善才格外開恩給她留了口氣,叫她憑著自己的造化死活。你現在過去,是上趕著想當她的姘/頭呢?”


  拿衣裳的廝躊躇了,猶豫片刻,還是把衣裳放下了,歎息道:“鍾姨娘那麽個循規蹈矩的老實人,怎麽敢背著老爺偷人呢……”


  “這誰知道呢,”另一個廝見他不上趕著作妖了,鬆了口氣,嗑著瓜子閑閑道,“興許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吧,表麵上看著越是老實的,背地裏還越是風/騷呢。”


  “我總覺得鍾姨娘不是那樣的人,”歎氣的廝四處張望罷,湊到正磕瓜子的廝旁,壓著嗓子聲道,“我,那還是咱們大少爺的親娘呢,就是為了大少爺的名聲,也不至於做這種事吧?”


  “大少爺的親娘?”嗑瓜子的廝霎時噴了,搖了搖頭,嘲諷道,“她就是想認,也得人大少爺認她啊!”

  “大少爺可是自打生下來就抱到了夫人房裏的,除了夫人,誰敢當大少爺的一句‘娘’?”


  “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吧,大少爺要是那上的雲,這女人就是那地下的泥,放到一起提都怕汙了大少爺的名兒,還什麽親娘不親娘的……”


  兩個廝一邊守門一邊閑聊著,在無人注意的地方,那躺在大雨裏的杏衫女子已經悄無聲息地便沒了氣。


  ————


  “姑娘,姑娘,”鍾意是在一片黑沉沉的噩夢裏被身邊人推醒的,鍾意模模糊糊地睜開眼,床邊的團正笨手笨腳地拿帕子給她擦著額上的冷汗。


  見鍾意醒了,團當即裂開嘴笑了,傻嗬嗬道:“給姑娘叫的熱水過來了,姑娘先擦一擦再起來吧。”


  鍾意頭痛欲裂地半坐起,順手摸了塊床邊案幾上的桂花糕塞給團,團被轉移了注意力,開開心心地抱著桂花糕坐在榻邊啃了起來,鍾意則微微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到窗外尚且昏黑的色上。


  淅淅瀝瀝的雨水錯雜彈落在地上,春夏之交的清晨在這片雨色裏要明得更遲些,貪懶的主子們或還沒起,承恩侯府做事的卻早已零零星星點起了燈,昏黃的燭光在暗沉的雨色裏透了過來,依稀讓鍾意有了自己可以稍稍喘過氣的錯覺。


  ——自前世孤苦伶仃、悄無聲息地死在那個雨夜後,回來這兩年裏,每逢落雨時節,鍾意便總是要整宿整宿地做噩夢。


  夢到自己乖巧聽話卻隻淪落到任人擺布、不得善終的上一世,夢到那個九死一生誕下卻與自己再無關係的孩子,夢到那個淒慘死去、無人問津的雨夜……


  不能再想下去了,鍾意輕輕地吸了口氣,起身對著明鏡台上的銅鏡,頂著額上未幹的冷汗,認認真真、一點一點地描繪起了自己如今的模樣:眉若遠山之黛,眼含澄水之波,鬢如刀裁,麵如桃瓣,肌骨秀滑,不敷自白,櫻唇微啟,不染而朱……


  還好還好,離前世那個被歲月和規矩榨幹了靈氣,形容枯槁、心如死灰、木訥無趣的畏縮女子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這樣的容色,也是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時候了吧。


  鍾意微微歎了口氣,輕柔地撫摸著銅鏡中的漂亮眉眼,心無波瀾道:也是,麵對如此乖巧聽話的美色,也怪不得當年的大夫人會動心……隻是苦了前世那個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府年紀的自己,在大夫人連番威逼利誘的敲打之下,不得不淪落成了替她收攏夫君心意的工具。


  鍾意想,信了大夫人的花言巧語、被她當初所許的榮華富貴迷了眼,歸根究底,是那時候的自己年紀太輕、眼皮太淺,後來為了替無法生育的大夫人固寵,九死一生誕下那個孩子,也是鍾意自己的性子太軟太善,舍不得拿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再後來把孩子送到大夫人屋裏,鍾意固然不舍,但也是想著這是為了孩子好。怕那孩子跟著自己,日後沒了出息。


  能記在大夫人名下,是那孩子的造化,也是她的造化,想大老爺在府裏養了那麽多的鶯鶯燕燕,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頂著嫡出的身份呢?大夫人選了鍾意的孩子,有那麽一段日子,鍾意其實是很心喜、甚至還曾暗暗得意過的。


  這些的這些,鍾意都算不上有多恨,到底,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自己選的路子,論是哭還是笑,總還是要自己把它走完的。


  可是鍾意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數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地服侍著大夫人,無論冬夏,任由差遣,姿態卑微柔順到了甚至連大夫人自己的貼身婢女都自愧弗如的地步:不用伺候大老爺的日子裏,她夜夜守在大夫人塌邊,大夫人晚上輕輕一聲咳嗽,她都能立刻反應出是要痰盂還是要茶水,冬日裏大夫人腳冷,鍾意把她的腳揣在胸口捂著;夏大夫人受不得冰,也是鍾意整宿整宿不睡覺地給她打扇子……


  做到如此地步,換來的,卻隻是當時堂上大夫人那仿若無事人般挪開的視線。


  大夫人明明知道,鍾意她是絕對不可能去偷人的!

  大夫人明明知道鍾意是被陷害的!


  但是大夫人她不在意,她無所謂,她甚至……求之不得。


  大夫人的冷眼旁觀,甚至比府裏那位苦心積慮陷害鍾意偷人的姨太太,更讓鍾意心寒徹骨、如墜冰窟。


  在被三十大板打成廢人扔在雨地裏“全憑造化”時,鍾意突然頓悟了。


  她回顧了自己那短暫而乏味的一生,為了給母親治病買藥賣身為婢、為了替大夫人複寵入府為妾、為了誕下的孩子兢兢業業地討好服侍著府裏的主子們……窮極一生,與人為善,不起爭執,不惹是非,到頭來,卻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明明是個再木訥規矩不過的人,卻以“通/奸/蕩/婦”之名死去,死後也隻是被草草地扔在亂葬崗中,連口薄棺都難以乞得。


  生生世世,無一處宗祠可入,無半點香火可食。連做鬼,都隻能做隻最低賤的孤魂野鬼。


  不過現在那些都不要緊了,鍾意對著銅鏡中鮮妍明亮的自己,緩緩地笑了起來。


  這一回,她再不會傻乎乎地為了別人而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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