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顧府
“蓮華呀，要是老太婆沒記錯的話，你嫁過來已經快三年了吧？”滿頭華發，身穿暗紫色交領錦袍，頗為富態的老太太放下手中茶盞，緩緩擦拭著嘴角。
“娘您看起來年輕著呢，不老！”一旁坐著的鵝蛋臉，二十來歲美貌少婦笑著開口，她身後兩個身穿桃紅色紗裙的丫頭紛紛低頭。
“你也知道，當初顧氏隨先帝開疆辟土不說有多少功勞，卻也能蔭庇一族興旺，後當今聖上南巡遇流寇叛亂救駕，更是搭上了全族性命，我淮南顧家一脈到現在就隻剩顯彰這一根獨苗，待百年之後，我真，真是無顏麵對列祖列宗。”老太太卻不接話，自顧的講到傷心處，語帶哽咽，流下兩行淚來。
世人皆道她兒顯彰如今甚得聖寵，卻不提這是用多少族人血肉換來的，二十年前那場叛亂將偌大的百年鍾鳴鼎食之家毀的幹幹淨淨，叛軍流寇突破城牆，在府外圍了個水泄不通，為掩護當今聖上，顧家三百多人全都葬送在了一場大火和廝殺裏。若不是，若不是正巧她攜幼子到城外禮佛，遇上連日大雨，山體滑坡，被困住的話，恐怕也一起去了，可她的丈夫、她的顯明、顯卓，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嬤嬤沒了，什麽都沒了。
“娘，都過去了，相公如今頗得聖寵又文采斐然，有真才實幹，將來定能重振顧氏門楣。”少婦紅了眼眶，輕輕啜泣出聲，用手帕捂著眼角安慰道。
“好孩子，老太婆也不求別的，要是顧家能像當初一樣人丁興旺，熱熱鬧鬧的，我就是死也瞑目了。”顧老太太低歎一口氣，沉重的看向一旁少婦。
“娘定能平平安安的活到一百歲，說什麽死不死的。”少婦吸了吸鼻子笑道，垂下的手指絞緊了袖中月白色絲帕。
“蓮華是個好孩子。”可惜就是生不出兒子來，顧老太太暗歎一口氣，十分可惜，當初是她為顯彰相中的太子太傅之女何氏蓮華，如今卻要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少夫人求您體桖體桖老太太和少吧，就納了王家姑娘進門做妾，為顧家開枝散葉。”顧老太太身後衝出一名瘦弱的老嬤嬤，哭著跪在何氏麵前，砰砰砰不停的磕頭。
“陳嬤嬤休要胡言！”顧老太太一拍邊幾，怒喝道。
“嬤嬤這是做什麽，快起來。”何氏趕緊從椅子上起身，兩個丫鬟早就找準時機，快步走到陳嬤嬤身旁，一左一右的拽住胳膊將她拉起來。
“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我看你就是倚老賣老，還不下去領罰？”顧老太太指著陳嬤嬤站起來，一個不穩晃了晃身子，何氏趕忙上前攙扶著她的胳膊。
“娘，您沒事兒吧？要不要躺著，小棉快去請向大夫。”
“不用，就是年紀大了。”顧老太太擺手，叫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丫鬟。
“唉，不過那王家姑娘也是個老實的，這老奴竟欺上瞞下的私自將人帶了進來，現在就在院子外麵候著呢，這要是再送回去的話，恐怕那姑娘也就毀了，你看要不讓顯彰納了她吧，就在內院隨便找個偏僻的角落安置。”顧老太太揉著額角，垂眼看著陳氏衣袖，無奈的不停歎氣。
“娘，恕媳婦做不了主，這個還得等相公回來才能決定。”陳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頭看向自己淺藍色的裙邊。
“怎麽了？什麽事要我做主？”一二十四五歲，麵白無須，身材頗為高大卻長相普通的青年，穿著圓領緋羅官袍帶著個二十來歲同樣麵容普通的小廝走進來。
“少爺。”廳內眾下人紛紛行禮。
“我兒顯彰。”
“相公。”顧老太太和陳氏同時開口。
“母親，你可有哪裏不適？”見同床共枕的妻子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看著自己，顧顯彰看她一眼，轉頭擔憂的上下打量起自己母親。
“無礙，陳嬤嬤那老奴瞞著大家，帶了個良家姑娘進來，說是，說是要與你做妾，現在人就在外麵。”顧老太太微垂著頭，頓了好幾次才說完。
“這有何難，既還不曾見過，派人送她回去便是。”看著顧顯彰一字一字的朗聲說完，何氏微微鬆了一口氣。
“不妥！那王家姑娘出門時鄰裏都知曉了，你再讓她回去不等同於讓她去送死嗎？”顧老太太皺著眉頭很是焦急。
“母親莫急，叫那姑娘進來看看吧。”顧顯彰一麵輕拍著老太太後背，為她順氣，一麵示意丫鬟下去將人帶過來，何氏聞言麵色未變，卻不自覺的捏緊了手指。
“都是我管教不力，讓那老奴犯下錯事來，若不是念她當年於我母子有恩早將人趕了出府去。”老太太緩緩神，顫悠悠的說道。
“母親一向宅心仁厚，若是信得過，這以下犯上之人命蓮華管教了就是。”顧顯彰在一旁坐下，又隨即拍了拍自己額頭。
“瞧我這記性！蓮華怎麽還跪著呢？可是衝撞了母親？還不快認錯。”
“媳婦年紀輕，不懂事，做的不對的地方還往娘多包涵。”何氏在丫鬟小棉的攙扶下站起身，緩了片刻後，雙手端起一杯茶水，穩穩的端到顧老太太麵前。
“好孩子，一家人哪有什麽對錯之分，快，坐下。”顧老太太接過茶盞，吹了兩口氣，放到一旁，何氏走到顧顯彰左手旁左下。
“王家娘子到！”小丫鬟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一個十七八歲穿著玫紅色半新棉衣，身材豐滿，雪膚烏發，五官端正的姑娘微夾著胳膊從門口小步邁入。
“小女王氏二娘，見過老太太，見過老爺，夫人。”王二娘老老實實的依次行禮。
“你就是王家二姑娘？”顧顯彰搶在顧老太太之前開口。
“嗯，瞧著倒是個老實的，穀雨你說呢？”他點點頭，看向一旁小廝。
“奴才不敢妄下評語。”穀雨眼珠子一轉，偷偷的打量起王二娘，看著是個能生養的，長的也本分。
“人老了，就喜歡些年輕的小姑娘，快過來我瞧瞧。”顧老太太朝她招招手。
“母親也覺得可以吧？”見顧老太太拉著王二娘的手，滿意的點頭，顧顯彰一笑，露出兩個酒窩。
“母親您看這穀雨都跟了我十多年了，現在二十有四了都，親事還沒著落，我可替他愁死了，可巧同您想到了一處去。我這小廝長的一表人才，機靈肯幹，也算小有薄產，要是王二姑娘願意，明日就讓人登門提親去。”顧顯彰講完，顧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起來，何氏卻低頭偷偷的壓住忍不住上翹的嘴角。
“嗯。”王二娘低低的應了一聲，算是答應了，這局麵容不得她拒絕，更何況若是能嫁與可靠的人做正妻誰願意為妾。
“哈哈，今天可是個好日子，成就了一樁姻緣。”顧顯彰笑道，不出眾的五官透出些許大氣灑脫的氣質來。
“時候不早了，老太婆就不留你們了，碧璽差人送王二姑娘回家。”顧老太太疲憊的趕人。
“前廊處等我。”顧顯彰湊近何氏衝她耳語。
見所有人都走後，他扶著顧老太太走向內室。
“母親累了就躺下休息，待會兒起床吃了夜飯再出去消消食，最近天氣炎熱，夜間不可貪涼，在屋子裏放兩個冰盆最佳。”
“知道了，就你懂得最多。”老太太沒好氣的道。
“兒子、媳婦都還年紀輕，以後的日子長著呢，青青雖然才一歲多點，蓮華卻教的很好，再過幾年啊，一大堆孫兒孫女圍著你，抱都抱不過來。”顧顯彰為老太太蓋上被子，若不是二十年前那場變故，他的母親也不會才五十來歲就看起來如此蒼老。
“走吧，我休息會兒。”她幾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輕輕的合上雙眼。
顧顯彰走出門去，遠遠的就看到一抹淺藍色倩影站在走廊上，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見他走近又嗔怪的吔了他一眼。
“相公剛才可是嚇死我了。”
“哦，可怎麽個嚇法？”他低頭笑著看向何氏。
“就是，…”話未說完。
“不好了，不好了，少爺，少夫人！小姐，小姐落水了！”一個十三四歲小丫鬟，驚呼著跑過來，汗水打濕了鬢角，從額間滴落，不停的深喘氣。
“什麽？”何氏慌忙的往前走幾步，又回頭六神無主的看向顧顯彰。
“在哪裏落水的？可救起來了？”他忙問道。
“救，救起來了。”小丫鬟有些被嚇到，結巴的說道。
“快差人去請向大夫！”說著半摟著有些虛弱的何氏，兩人朝女兒住的閣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