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不逗你了,”陳一分低頭看了看表,原本充滿不屑、冷漠的眸子,隨之鋒芒一收,柔和一如躁動的蹉跎歲月在時間長河中沉澱,最後蛻變出中年人獨有的老成:“以張盛的能耐,最多可以替你打兩個時的掩護,現在是九點多,我們還有半個鍾頭。”
“在此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基於失敗的代價有點難以承受,我對加盟一事,變得興趣索然:“更何況,我還沒有答應與你蛇鼠一窩,為非作歹。”
“還真是不開竅,”陳一分一邊打趣,一邊放手從褲袋裏摸出一包煙:“沒錯,你很重要。”掏完了煙又開始掏打火機:“所以,不管你願不願,接下來的日子,都要委屈你跟我一起為非作歹。”
完,手指熟練的撥動了一下,外形似火柴盒的銀白色打火機便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一簇烈焰在空氣中爆裂的燃燒著,很快,一根煙頭壓了上去。隨著嫋嫋青煙升起,打火機啪的一聲,烈焰消失了,隻留下忽明忽暗的煙頭在汽油味飄蕩的車廂內閃耀。
沒過多久,煙草被盡情焚燒後的刺鼻味,像不脛而走的消息,開始在密閉的空間裏彌漫四散。
我反感至極,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重不重要,應該不是口頭算吧。你要是沒誠意,就別禍害我。”
“怎麽會?”陳一分嫻熟的移開叼在嘴裏的煙,下垂的眼簾略有沉思:“臭鮭魚早退的事,你知道了吧?”
何止是知道那麽簡單?
我不自覺的裂開半邊嘴角,半是譏諷半是心酸道:“她堵在統計部的樓道裏指桑罵槐也不是一兩的事了,要如今還有誰不知道這個事,那一定是見鬼了。”
“嗬嗬……”
不安的氛圍裏,陳一分笑到全身上下都在顫抖,夾在兩根手指間的煙跟著一抖,煙頭前長約指甲的蒼白色煙灰在這一抖中,演繹了什麽叫灰飛煙滅。
我對這個笑並不買賬,煩躁不安,情隨事遷:“有什麽好笑的?要是讓我查出到底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嫁禍我,我一定讓他好看!”
放最狠的話,過最窩囊的日子,無能為力的成年人除了這種廉價的發泄方式外,似乎已找不到別的更好的出路。
我深知這一點,所以,發泄完,我仍然還是那個無能為力的成年人,無能為力的抱怨自己運氣不佳:“那三我明明病休在家,怎麽還能扯到我頭上來?人在家中坐,鍋從上來,我算是見識了。”
“如果你真的如此記恨這件事,那你就更要跟我蛇鼠一窩。”陳一分眯了眯眼,誘惑道。
我心頭一驚:“你知道是誰在陷害我?”
“你覺得是陷害,做這件事的人可不這麽認為。”陳一分又吸了一嘴煙,眯起的眼睛裏射出一抹精光,我心頭的驚慌被他這副了然於胸的樣子攪得雜亂無章,險些著了他的道,幸好我及時清醒:“或許事情的真相正是你知道的那個事實,但臭鮭魚被強行早退是真,從此以後,每月少了幾千塊錢也是真,這樣的懲罰對臭鮭魚來,遠比我背口黑鍋要慘痛許多倍。從你的口氣裏,我也聽出來了,這不是一件簡單的嫁禍行為。既然不簡單,那設下這個局的人自然也不會簡單。臭鮭魚工作了一輩子,我們可以嘲笑她業務不精,但絕對沒有資格笑話她眼睛不精。我相信,憑她的道行,你陳一分能看透的事,她一定也能看透。看透不,還讓我背鍋……”我心頭一亮,一盞明燈在心田嘩啦一下就被點燃了:“是仙女幹的,呃,不對不對,準確的應該是大領導的人。對不對,陳一分?”
陳一分的吃驚讓我興奮到摩拳擦掌:“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麽老幹辦那些吃幹飯的不敢出麵製止臭鮭魚罵街。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張盛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臭鮭魚。一切都能解釋通了,可……”我舌頭一結,又有點想不通,嘖嘖兩聲,整個人都困惑起來:“我跟臭鮭魚的同事關係,雖不上親厚,但一直以來也相安無事,沒發生過私下勾心鬥角的屁事,可她為什麽獨獨將這口窩囊氣發到我身上?”
在我聒噪的這十來分鍾裏,陳一分除了吃過一驚外,餘下的表現都是在安靜聆聽,安靜抽煙。
現在我結束聒噪,他也選擇結束安靜。
被吸得所剩無幾的煙蒂,在兩根指尖略微泛黃的手指間劃下一道不太優雅的弧線,最後落到了車廂的地板上。沒有任何預兆,一隻被刷得油光發亮的黑色皮鞋上前一腳,給了這煙蒂一記滅頂之災。
我煙波流動,剛行完凶的男人卻兩手空閑自在的拍了拍:“你得沒錯,臭鮭魚的事屬於他們自導自演。”悠悠然笑道:“至於你想不通的那個問題,我不認為很重要,我覺得重要的是,你應該問他們為什麽要自導自演?”
“呃,”我兩眼望了望車頂:“不會是為了我吧?”胡亂猜測道。誰知,陳一分竟點了點頭。我不敢相信的將兩顆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真的假的?”
“真的。”陳一分又點了點:“統計部的羅部長前晚上在家突發心髒病,當晚上就住進了重症監護室,直到昨下午才勉強轉入普通病房。病情雖是穩定了,但領導們還是一致決定,於本月內重新任命一名新的統計部長。”
人情淡薄的世界,誰會跟你談女兒長情?
我沉默了幾秒。
陳一分的聲音繼續縹緲的傳來:“眼下,莫經理招商引資有功,風頭一時無兩,他想趁勝追擊將自己人推上統計部部長的位子,是為了更進一步;大領導的人暫處劣勢,想要擺脫這種現狀,鼓舞士氣,自然也要寸土必爭,更何況這還是個中層負責人的位子。”
培植勢利,穩固地位,這些道理與手段我一聽便知,但……
“這跟臭鮭魚提前退休有什麽關係?”
陳一分嘴巴重重嘬了一下,解釋的話如潺潺流水,不動聲色的道來:“中層負責人的任命除了高層指定外,前任提攜也很常見。羅部長在知曉高層的意思後,主動提議,希望由張盛接任他的工作。理由是,張盛對這個部門的工作很熟悉,部門的老同誌對她評價高,願意配合她。再有就是,統計部進了新人,張盛完全可以心無旁騖的做她的統計部長……”
“呃,你等等,”我的眼神從迷茫逐漸步入清明:“羅部長所指的新……”
“沒錯,就是你。”陳一分啪的一下將第二根煙點燃,話得跟他吐出的煙霧一般輕飄飄的。
我悶頭一笑:“我不會就是被這個原因……”
“可不就是這個原因嗎?”陳一分彈出一指煙灰,我傻了眼,他笑了笑:“羅部長這個提議出來後,你們仙女馬上跟領導反映,你隻是借調,並非統計部的人。在這個問題上,莫經理跟是一丘之貉。羅部長便再提議,將借變調。”
我鬼使神差的傻笑一聲:“真的?”
“當然是真的。”陳一分猛吸幾口煙,眼睛被青霧迷離得有了重影:“不然,大領導的人怎會當機立斷,設局讓臭鮭魚提前退休?”
“蛤?!”
“被蛤了,”陳一分吹了口氣,厚厚的青霧頓是四下逃竄:“凡事皆有兩麵性,對當事人來,是提前退休;可對部門而言,卻是人手空缺。”等到青霧徹底消失,他的眼睛又恢複了黑白分明的模樣,語氣仍是不屑:“臭鮭魚出事當,仙女人手不足的報告就送到了莫經理手上,莫經理也不含糊,轉手就交給了董事辦。”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人與人之間,還真是一場罪孽重生的際遇。
“他們想要讓我滾出統計部,這個意思我聽明白了,所以,接下來是不是該你們讓我留下來的辦法?”
我攢了一身勁,才讓自己若無其事的講出這番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