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的算計究竟會像漏鬥一樣存在著一個被清空的底線,還是如浩瀚星空,無邊無際,既看不到始也望不到終?又或者,它會似一個男人,當然,也可以泛指一個女人,像對待自己深愛卻薄情寡義的情人般,不再是單純的愛與恨,而是界限模糊的愛恨交織,兩種極端後果其實都存在於人的心底。


  如果是這樣,那莫佳對我的算計,究竟屬於哪一種呢?


  我不想則以,一想,心就毛毛的發怵。


  正在發怵時,薑北笙訂的客房服務到了,有規律的敲門聲,以及酒店服務生禮貌且謙卑的問詢,讓我刹那間回到了現實裏。


  “去開門。”


  薑北笙給了我一個速戰速決的眼神。考慮到還有待續問題,需要求教這個人,我也市儈的沒有與他計較,乖巧從地鋪上爬起來,開門接餐。


  等我推著餐車重新回到房間時,床上的被子已經被揉成一團堆在了我的地鋪上,潔白的床單上放著一張四條腿皆可活動的矮桌,薑北笙仍是背靠床頭而坐。


  見我一臉吃驚,他似笑非笑的伸出一隻手,輕輕在桌麵上拍了拍:“愣著幹什麽,上菜。”


  不過一個轉身的時間,冷若冰霜,就換上了溫情似水。


  這個男人的靈魂裏一定住著兩個人格,一個真,一個冷漠。


  “不想餓死你丈夫當寡婦,就趕緊上菜吧,伍柒。”


  一定是的,一定是雙重人格在作祟。


  我打完一個哆嗦,緊忙將餐車固定在牆角,再從中端出三菜一湯,悉數擺上桌。薑北笙單手支臉,一根手指將空飯碗指了指。我歎了口氣,轉身替他將飯盛好。


  他接過飯,吃了一口,笑而不語,我卻沒有他這份好心情。


  三十五年來,菜菜子對我的教導不上有如名門大家那樣的嚴厲,總也不至於這麽沒規矩。


  薑北笙愜意的夾起一根綠到清脆的芹菜,神情愉悅的送到嘴裏,一邊咀嚼一邊還不忘衝我玩笑道:“看你這表情,好像也是第一次。真是慶幸呀,以你5歲高齡,還能留下一個第一次跟我共享。”


  人生中的第一次,初見時,多到以為生活是甜的,等到年齡漸長,慢慢才知道,第一次就像罐子裏不會再添的糖,吃一塊少一塊。這個時候,終於明白生活其實是苦的,因為有了罐子裏的糖,才會將苦誤認作了甜。


  我眼波浮動:他的,勉強可算話糙理不糙。


  “你要是不坐過來陪我吃這頓餐,休想再從我嘴裏問出你想知道的事。”


  我之前的言語威脅有多失敗,他此刻就有多成功。


  我心翼翼的在他對麵坐下,扒拉了一口飯,食之無味,又怏怏放下碗筷,精神已是肉眼可見的萎靡:“莫佳……真把那五件事偷偷告訴了你?”


  薑北笙大概是餓狠了,我第一次見他吃飯吃出了大快朵頤的幸福感。


  沒忍住,又問了句:“你中午沒吃飯?”


  他舉著筷子搖搖頭:“不計較與何人吃,不計較在何地吃,那是為了生計不得不硬下頭皮吃的飯。我為什麽辭職?就是想擺脫那種身不由己的飯局。伍柒,你應該感到榮幸。”


  這算哪門子榮幸?

  我挑了挑眉:“我坐也坐了,吃也吃了,你能不能君子坦蕩點,收起你的關子直言不諱?”不悅道。


  他笑著停了停筷子,眼中閃過一抹亮色:“不是我想賣關子,是你應該問問自己,你到底想否定什麽?”


  莫佳與我定下五件事時,全無第三者知曉,我沒,自然就是他透露的,事實如此簡單明了,我卻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複,難怪薑北笙要懷疑。


  我歎了口氣,並非要否定什麽,得不違心一點,不過是接受不了莫佳讓我丟臉的事實。

  人活著,誰沒丟過幾次臉?但不知道為什麽,丟臉丟到不計其數的我,就是毫無道理可言的不願在薑北笙麵前丟這種臉。


  這個理由,我怎麽得出口?

  又歎了口氣:“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主動換了個話題。


  薑北笙終於放下了筷子,深深望了我一眼:“因為他錯估了一件事。”


  我呃了一聲,眉頭緊蹙:“什麽事?”


  “他沒想到我們是假結婚。”薑北笙噙了絲壞笑在嘴角:“他以為我跟他一樣,單純的想要腳踏兩條船。所以,他一方麵偷偷聯係了蘇芯;另一方麵又跟你私下協議,想把你們約會的照片……”


  我嘴角一抖:“他也配跟我‘約會’?請別玷汙了‘約會’的神聖。”疾言厲色痛罵道。


  薑北笙微微一愣,很快,一抹深笑就從他幽深的眼底明目張膽的升起:“男人的手段不在於配不配,隻在於結果和效果。隻要你去了,他拍下照片,這個當,你不想上也上了,他不配也配了。伍柒,與其事後煩惱,不如事前多動腦。這個世界上,可沒有後悔藥吃。”


  脾氣是個逆生長的東西,再清楚的道理,倘若是從一張長滿嘲諷的嘴裏被出來,受教的人未必會心存感激。碰到一個囂張型的脾氣,可能還要不知好歹的反駁幾句。譬如我。


  “他有他的目的,我自然也有我的考量。我的事不勞你多費心,你就直接告訴我,他拍下照片以後對他有什麽好處?”


  這個問題令薑北笙有點忍俊不禁,他兩手大張,各按住一個桌角,似乎是在防止自己將桌子笑翻,弄髒床單。


  “大概是想製造你跟他舊情複燃的假象,讓我們離婚吧。”


  “我們離婚就能讓他公司渡過這次難關?”脫口而出的話令我靈光一閃,轉而從鼻孔裏冷冷哼了一聲:“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蘇芯。莫佳看出她對你餘情未了,於是跟她私下交易……”


  “哎,洋蔥腦袋,你能不能少看點狗血劇?”我自以為精道的分析還未完,薑北笙突然分出一隻手按在我的頭,語氣卻是最難得一見的輕鬆愉快:“你放心,我既然跟你結婚了,就不會輕易離婚。還有,我這個人雖一貫的好話,卻也不代表我就要受人威脅。他既然敢動威脅我的心思,那我必不能讓他逍遙快活。用不了幾,他的公司一定破產。”


  “至於你的朋友,”薑北笙收回手,略有為難:“隻能失業。”


  我雖然沒有考上一個好的大學,也沒有如願成為一名國企正式工,但該聰明的時候卻也不會一味犯蠢。


  薑北笙連蚊子的事都一並查清了,讓莫佳破產的計劃絕非一時興起,但他顯然不想在我麵前透露更多,所以才會在我聽到莫佳即將破產的話露出不忍表情後,立刻又搬出蚊子擾我心煩。


  踏進露出端倪的陷阱裏,就跟犯下明知故犯的錯一樣,是成年人生存的基本法則。


  “蚊子失業,他們一家還怎麽活?”我成功將自己丟進了薑北笙的陷進裏,放棄追問他對付莫佳的手段。


  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薑北笙的聰明,我都是望塵莫及的。


  他聽了我這句擔憂,立刻送來一個投桃報李的答案:“我一個朋友的公司目前急需文秘,如果她不嫌棄,明就可以去看看。”


  我呃了一聲,點點頭。


  年紀大了的好處,就是見識漸長。明白不是所有的交易,都要擺到桌麵上白紙黑字,知道它還可以選擇潤物細無聲的心照不宣。


  這個交易,我認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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