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掏出手機一看,薑北笙三個字令我眉頭一皺。
張愛玲曾在一段隻有遺憾的朦朧情事裏寫下過這樣一句話: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
加菲貓在大學畢業之前,都是父母眼中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乖孩子,野史的啟蒙相對有點晚。她與這句話初識之際,正是她新婚燕爾之時。
那日,她紅妝俏麗,不知前路凶險的大誇海口道:“姐妹們,張愛玲話中那個你於千萬人中所遇見的人,我敢打包票,絕對是你枕邊人。”
蚊子與芸豆以過來人的滄桑相視一笑,異口同聲:“你高興就好。”
身為未婚的單身人士,我無權發言與感慨,幹脆悶頭喝酒吃肉。
等到幾年後,這對新婚燕爾不再的年輕夫婦,因男主內女主外還是女主內男主外的生活模式撕破臉,正式分居後的某一個夜裏,她在我家陽台上,喝著醉人的酒,卻說著清醒的話:“狐狸,你記住,從千萬人中走出來與你相認的,不一定是你的戀人,還有可能是你前世的戀人今生的仇人。譬如我。”
加菲貓這番肺腑之言,我深以為然。
所以,我任由薑北笙持續不斷的打來三個電話,還是選擇視而不見。
“小柒,電話怎麽不接?”
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的身邊總聚集著這樣一群人,她們時而比你媽更操心你的家庭與工作;時而又比你仇人更能狠心的在你落魄時插你兩刀。
臭鮭魚就屬於這樣一群人。
我微微一笑。
她不依不饒:“接吧接吧,沒有什麽事講不通。”
我歎了口氣。
臭鮭魚今年五十四歲,明年八月三號,就是她光榮退休的日子。有老資格的同事提過,臭鮭魚年輕時是一位出了名的美人,陪領導走過最多的路,是酒桌上推杯換盞的路。人人都以為她仕途要開花,她也這樣以為。可惜,人人與她忘了,美貌這個東西,上天可以給她,也可以給別人。幾經籌劃幾經周折,她終於還是敗給一位內外兼修的美人,在皺紋多過笑紋的四十歲高齡被發配到我們部門。上一任主任與仙女交接時,曾有這樣的暗示:“大領導念舊情,她雖無一官半職,卻也不要一視同仁。”從此之後,仙女也跟上一位主任一樣,隻當菩薩供著。
此刻,我坐在車尾最末靠窗的座位上,她坐在我斜對麵倒數第二排靠過道的座位上,從彼此相隔的距離來看,十分的不適合談心。但她卻一本正經的返腦望著等我回答。
我又歎了口氣:“我媽的電話,有事沒事就愛嘮叨,所以不是很想接。”
“你媽是不是催生呀?”
臭鮭魚的話就像一顆激起千層浪的石頭,惹得半車廂的人都在返腦觀望。我麵色微微一紅,她卻是屁股一撅,側著整個身子,開始與我掏心掏肺:“小柒,你這年紀不小了,不怪你媽催。說句你別不高興的話,你要是我女兒,我就不會放著讓你等到三十五歲才嫁人。呃,對了,你老公是幹什麽的?多大歲數?二婚吧?”
口裏說著你別不高興,句句卻是衝著你不高興才說的。這就是中國大媽式矯情。
他奶奶的,我心知肚明,卻還不能發火。
“我媽……我媽沒事就愛去上海買買看看,她的思想觀念早被上海人民熏陶得時尚又時尚,根本不是我這種沒出去見過世麵的小麻雀能高攀的。至於我老公,他是我大學校友,比我小三歲,我們彼此都是初婚。三十歲那年,他第三次向我求婚,可我到底是個傳統且謹慎的人,對姐弟戀這種夫妻組合,顧慮比坦然多,所以才一拖再拖,拖到現在。”
但蚊子也說過,最了解女人的還是女人。
這個了解,不僅僅局限於朋友間的心靈契合,也可是在暗自較量中使出的騙人伎倆。
臭鮭魚風霜兼具的左臉輕輕一顫:“我們哪有你媽那麽好的命,有錢又有時間。阿姨我們命苦,這麽大的數歲還要跟你們這群年輕人一樣擠班車。唉,人都是沒有後視眼,我要能一眼算到老,我也跟你媽一樣,年輕時找個會賺錢的老公做一輩子在家享福的主婦太太。呃,對了,小柒,你還沒跟大夥說,你老公是幹什麽?”
有人說:薑是老的辣。但也有人說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要讓臭鮭魚這種矯情式大媽從此視你為陌路,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她,你不是一兜嫩薑。
我先揚後抑的笑了笑:“我老公不像您兒子那麽有本事,聽說,您兒子上個月升任科長了?”
“科長而已。”臭鮭魚神情愉悅的將語調一路高升:“也就算個中層一般的幹部。”
人的市儈就像傳說中的紅眼病,彼此互看一眼就能被傳染。半車廂返腦觀望的人群裏,有了一個人開始刻意與臭鮭魚攀拉交情,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攢著幾句馬屁,爭先恐後急著要貢獻。更有好事者,開始拉邊站隊衝我擠兌。
“小柒,你老公到底是做什麽的?如今吖,就算是大街上掃馬路的,那也叫清潔工,是有名字的。”
我兩眼望了望車頂,他倒是有個名字,無業遊民。
“呦,一定是當大官的,怕我們沾光。”
“這就不對了,十幾年的同事,誰沾誰的光呀。”
“人家也不是不說,不過是不想跟我們說,算了吧。”
“同事之間,關心關心,怎麽啦?”
……
這就是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我們身邊總會出現的這群人。他們有著眾口鑠金的本事也有著牆倒眾人推的決心。
我尷尬的咳嗽了一聲:“你們真的多心了,我老公就一私企小職工,每月工資與我持平,無房有車,貧下中農。”
車廂裏不知是誰哄笑了一聲:“昨天新聞還在講,如今年輕人不婚比例節節攀升,其問題根源就是囊中羞澀生活艱苦,結不起婚。”
我不失禮貌的點點頭:“是呀,如果我老公沒有在市中心電影院商業街上,買下那個月入一萬六的鋪子,我也不敢跟他結婚。哎呦,我到了。各位,我先走了。”
說完,我拎起包,輕飄飄的往車門口走去,陳一分將車子停穩後,張著嘴型衝我說了句:“幹得漂亮。”
我眨了眨眼。下了車就直接往小區走,剛到門衛處,保安大叔一把將我叫住:“1204的住戶,麻煩你過來把單子填一下。”
我疑惑的將眉一皺:“什麽單子?”
“室內裝修。”
“我……我家?”
“1204不是你家嗎?”
“是,是我家。但我近期並沒有重新裝修的打算。”
“這就怪了,半個小時前有人登記1204要翻新裝修,你看看,這是他的身份證號和簽名。”
我湊過去一看,傻了:白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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