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我住的公寓出發去往市中心電影院有十五站路,以非高峰期時間段計算,坐公交需花一半個小時,票價兩元;打的,半個小時可達,費用翻二十倍,四十 money。如果不小心撞上高峰期,時間損耗就會像牛皮糖,可長可短,難以估量。


  我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六點四十五分,小高峰,打的,可在一個小時後趕到,時間上剛剛好。


  基於對方是一個很沒禮貌的男人,我決定坐公交。


  又基於我是一個原則性非常強的女人,坐公交之前,我還是依原定計劃先去巷子雲吞店吃了一碗麵。


  雲吞店老板有兩個兒子,老大在外省高等學府深造,老二今年八歲,小名磊磊。與老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同,磊磊是傳說中令老師沮喪讓父母絕望的熊孩子一枚。


  這個世界,對熊孩子的偏見,就像成年人身上的頸椎,要麽已經痛到變形,要麽正在隱隱變形中。無一例外的將他們形容為:不學無術、調皮搗蛋、前途渺茫。


  所以,當熊孩子在今天全校文藝匯演中斬獲演講比賽二等獎時,老板高興壞了,給我免費臥上一個雞蛋。我在他家吃麵吃了五年,這是頭次。


  熊孩子跑過來,指著我的麵碗,神氣道:“這不是普通的雞蛋。”


  我裝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難道是……土雞蛋?”


  “你怎麽這麽聰明?”


  “因為我吃了巷子雲吞店的土雞蛋。”


  “哈哈哈……”


  熊孩子一高興,就如一個突然發作的羊癲瘋病人,笑到渾身抽搐。


  我陪坐在側,很是羨慕。


  這種沒心沒肺的笑,就像一種武功絕學,已從我身上乃至我身邊人的身上失傳多年。借用一位前輩講過的話:在成人世界裏,笑,不過是另外一種哭。所以,我們不敢笑。


  此話真偽有待考究,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古訓,卻是考究過後人際關係中亙古不變的真理。


  我吃了人家這麽一個金貴的土雞蛋,如何也不能吃完一抹嘴就走。又特意花了五分鍾,與熊孩子爸媽說了五籮筐恭維話。


  恭維到我與老板都覺得自己物超所值時,才心滿意足的出了雲吞店。


  這就是成人世界,隨時可遇的禮尚往來,隨時要還的人情債。


  七點二十五分的公交站,已經開始出現人丁稀少的奇觀,與我這個上一代相較,如今的年輕人果然是享受至上的下一代,不知道電話那端的男人是上一代還是下一代?

  我坐在碩大的廣告招商燈牌前,望著迷茫的夜色,一邊回味土雞蛋的美味,一邊瞎操心。


  七點三十五分,公交進站。


  我結束迷茫,問了句:“師傅,請問到市中心電影院站,大概需要多久?”


  司機大叔略微有點年紀,胖乎乎的臉上,長著一雙胖乎乎的眼睛,胖乎乎的望了我一眼:“票是幾點鍾?”


  我略略一番回想:“八點十五。”


  大叔低頭瞅了瞅顯示器上的時針:“讓你老公改票吧,最好是改到九點之後。”


  “不用不用,我老公十二分的小氣。與其讓他改票,不如讓他先進場。”


  我激動的擺擺手。


  司機大叔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上海男人?”


  聽說,如今的地域黑不叫黑,叫先入為主。


  司機大叔的先入為主令我嘿嘿一笑:“本地男人。”

  他哦了一聲,我刷卡上車,習慣性的走到車尾,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約莫過了十秒,車子發動。


  我將車窗推開一個口子,四月初的晚風夾雜著幾縷春寒料峭的涼意,所幸車內乘客不多,且無老弱病殘孕,我有種撿了便宜的錯覺。


  假若在平常,撿便宜是件可令人高興的事,但此刻,我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因為我後悔了。


  畢竟,與一個陌生男人見麵,稍微懂得保護自己的女人,都會拒絕這個時候出門。哪怕是人口稠密的電影院。可我的悔意來得有點晚,我隻能祈禱,那個說話很缺乏耐心的男人,等不了一個小時。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我趕到候影區左門位置時,除去卿卿我我的年輕情侶尚有幾對之外,再是找不出落單且多餘的男人。


  我又開始後悔了。


  失去這個男人,我真的還有可能在三天之內尋到一個可救場的男人?

  這顯然有點懸。


  我皺了皺眉頭,陳正的臉就像加菲貓在群裏發的狗頭,歪眉斜眼吐舌頭,瘮得我暗道一聲:伍小柒,你必須像個勇敢的西班牙鬥牛士,死死套牢這個男人。


  對,沒錯,套牢,就像一瀉千裏的股市。


  我低頭從包裏翻出手機,主動在微信上將那串陌生的阿拉伯數字加為好友。謝天謝地,他同意了。我舉起手機,在候影區拍了張照片發過去:你是不是走了?不好意思,我堵在路上剛到。要不,我請你看明天上午九點場的電影?


  三秒之後,對方回複過來。


  我望著屏幕上閃爍的信號,自從菜菜子學會用語音與我聊天後,我就生出一種偏執,凡是與我發語音聊天的人,全是上了年齡的菜菜子。


  我口念阿彌陀佛,手指一點:原地等。


  是電話中那個低沉、醇厚的聲音。


  我不死心,回問:自己開車?


  他語音答回來:是。


  我關懷備至的送上一杯咖啡:夜間行車,多有不便。你若已走遠,務須為照顧我而折返回來。畢竟,從安全角度去考慮,改作明日上午相見,實是最穩妥之安排,望采納。


  對方足足沉寂了五秒,才發回一個語音:等。


  我歎了口氣。


  一個年紀偏大,缺乏耐心,脾氣不好,不講禮貌,聲音低沉的男人,我似乎已經找到了他被女人嫌棄的原因。若他還很不幸的長了一張對不起觀眾的臉,我倒認為,接受菜菜子的懲罰,反而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得出這個頓悟,我跟滿血複活的怪物一樣,精神抖擻的在群裏問了一句:誰?到底是誰?


  蚊子最先冒了個泡:狐狸,你行行好,可憐可憐要輔導孩子做作業的我。


  呃,聽說最近網絡上風靡一句話:前世造孽,今世陪娃寫作業。


  想來不會是蚊子。


  我正準備對芸豆與加菲貓進行重點突破時,有人走了過來:“你是……伍小柒?”


  我嗯嗯兩聲,抬頭一看,人就傻了。


  “你,沒事吧?”


  有別於電話與語音中的低沉,現實中的聲音略略溫柔不少。


  我趕緊回過神,手指飛速的敲出一句話去:姐妹們,家境殷實,品位高端,年輕有為的美男子本狐狸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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