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楊柳
“林哥哥來了！”
三五臉蛋灰撲撲的小娃一股腦湧到穿著青衫男子懷中，那男子也安心與他們打鬧玩耍起來，沒端著絲毫的架子。
“你們幾個先到一邊自個兒玩去，我還有事兒要與林公子商量呢。”
顧緣咳笑一聲，散開了那一眾嘰喳不停的“小麻雀”們，走過來拉著林宣進房去。
“這是帶來的幾塊麥芽糖，你們把手洗淨後再分開吃，但不可吃的太多，不然就會像我一般牙幫子生疼半天來。”
林宣來了這野散人住處，從一方素色布袋裏掏出油紙包裹的糖，放在小孩中看著年歲最大人手中，隨後戳了戳自己左邊麵頰，扮作牙疼模樣。
“還有，你可不能仗著比別人大上些年歲，然後就吃大的，分小的，記得要照顧好其他弟弟妹妹。”
“嗯，林公子我是知道的，就像天王說的一樣，以後大家都有飯吃，誰也用在挨凍受餓。”
男娃掰著手指頭，環顧四望數著有多少人數，將那塊麥芽糖掰碎成相應份數。
“好了，你們該出去了，耽誤了這麽些時間等會林公子回去也會被罵的！”
顧緣臉扮慍怒狀，那群小娃看著倒是一溜風的全跑了出去。
待得其餘閑雜人散開後，顧緣闔上門扉先一步開了口。
“你這個時辰來做什麽？若是被有心人瞧見了你定會惹上麻煩的。”
“無事，今日來便就是看看你書信中所說的山輿走勢圖。”
顧緣沒有再回些什麽，隻是將林宣朝屋內帶了帶，走到暗閣前扭轉放在桌麵上的一塊木如意，打開了暗閣後的狹長通道。
“呼。”
口一吹，火星子燎燃，顧緣隨手遞了一把給林宣，兩人緩緩走近了暗閣內。
暗閣初極狹，人需側走，複行數十步後，豁然開朗。
“火把便就放在四側架子上，等會兒出去再用。”
閣頂向下傾露一抹天光，四周麵壁山石累累，依次放著些大箱子，林宣打開了一處，發現裏麵存放著堆積似小丘的。
“那是我和之前一些友朋整理歸覆的，可天王說這前朝、往古的無用，說要造就一個新朝代，可人一旦忘了前朝本，老祖宗積攢的經驗便就會走上叉路。”
顧緣咳嗽了一聲，背過林宣用手帕擦拭著嘴角的烏血。
“山輿走勢圖在坤位架第三格，你去取來看看先。”
顧緣提醒了一句。
“嗯。”
林宣走到架前，將那張卷起的羊皮紙展開，內裏是線條組成的輪廓，再由輪廓形成的山川湖海圖。
“這是誰人帶來了？若是早些拿到手，此前失去的兄弟姐妹們不知會減少多少……”
林宣握紙卷的雙手用上了幾分力氣，青筋顯露。
“洋人手中畫師畫的，你堪堪瞧瞧，若是上麵的人及時知曉了這新的山輿走勢圖也不至於被洋人打得節節敗退，簽那些喪權辱國的紙條子！”
顧緣說得激動，雙頰浮現異樣紅暈，他朝前踉蹌了半步，朝地麵倒去時林宣伸手扶住了他。
一張染血的帕子從他袖中滑落掉地。
“你……”
“癆病，沒藥方醫治，可我……卻還想再苟活上幾年，看看此後新國的風景.……”
塵灰在天色下反著微光，抬頭瞧著，好似是那綴在天上的星點子。
“忘了與你說，有兩名姑娘來了我們這，她兩人從西洋回來，這山輿走勢圖便也是她們帶回來，另外，角落放著她們遞送的一箱金銀，可我不知道怎樣與那姑娘答謝，你去幫我說說。”
“先出去，這裏悶得慌，下次你讓其他人來，待久了氣兒會不順。”
林宣瞧了四周，將顧緣扶住朝外走。
“你莫要再逞強，下次我會讓那些小丫頭看住你，不讓你下來。”
“嗯。”
顧緣微微抬頭對上了林宣的眼神，苦笑一聲後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屋外幾縷清風飄搖，桃花謝，留了一樹青翠，林宣未走，留了下來與那群小娃玩耍打鬧著，活脫脫像個未脫稚氣的少年郎。
顧緣坐在窗前，提筆揮毫，卷上字落，沒有淩冽筆鋒氣，多了幾分娟美與柔弱，雙眼探向窗外時，一片枯葉飄落，停在墨硯旁，一聲輕微歎息自顧緣嘴裏傳出。
停筆，門扉聲響起。
顧緣回望，蔡胥與婉清開門，緩緩走進屋內。
“蔡姑娘和婉清姑娘來了。”
“那個人來了麽？”
“嗯。”
顧緣指向窗外，蔡胥與婉清的眼神落在了林宣身上。
“走吧，有什麽事情出去說說，林公子也有話跟兩位姑娘說。”
楊柳樹影斜，林宣立在影下，樹上蟬鳴，小娃與他蹲成一團，瞧著地上搬運米粒兒的黑蟻。
“林哥哥，你說為什麽小螞蟻可以把比它大好多的米粒搬起來呢？”
小女娃歪頭看著林宣。
“螞蟻呀，可比人厲害多了呢，人可馱不動這麽重的東西。”
林宣探手刮了刮女娃灰撲撲的小鼻子。
“林宣，那兩個姑娘來了。”
“你好，林公子。”
蔡胥先一步開了口，婉清微微致意，在蔡胥身後未言半語。
“山輿走勢圖是蔡小姐帶回來的？”
“是。”
顧緣遞了眼神給柳樹下頑鬧的孩童們，他們也懂事的跑到了一旁，給四人留了空間。
“您為何要幫我們呢？”
蔡胥未答。
“您也是官宦世家子弟，那又為何要參與這叛九族的事來？”
婉清反著問了一句。
“國不國，家不家，人像鬼，鬼似人，所以要改，上邊兒人不改，那我們就隻好強硬來了，若再不改，洋人就該把我們這朝廷分成一塊一塊吃掉了。”
林宣苦歎一聲，顧緣站在他身側，瞧見了他眼神中掠過的暗淡。
“我們小女子沒有讀書人的大誌氣，隻是想回來一趟看看曾經風華，燒燒紙錢祭奠那些死去的人，或者說，討個公道，要個說法.……”
蔡胥沒有繼續朝下言語，屋外風停，柳樹梢頓。
“那箱錢財.……”
“也算是幫個薄忙，我們留著，也當不成嫁妝了。”
蔡胥挽著婉清手臂離開，林宣與顧緣立在原地。
“你該回去了。”
“無妨。”
“你該回去了，不要害了你自己。”
顧緣再念叨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那唐三藏轉世，吃了你的肉又會否長生呢。”
林宣走時開了句玩笑話，顧緣也難得的展開了一抹淡淡笑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