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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一人書

  “你知曉這事若為真,會牽連到多少人。”


  一滴墨滴落,將那張宣紙暈染濕透。


  這是個不好的征兆,未提一字,這紙便就先一步廢掉了。


  “你也許憑借此事可以一步登上雲上天兒去,可是,也可能會被那些個參與這事兒中的人給殺掉,你還願意這般繼續嗎?”


  那人從案桌前移起目來,不過未落在一旁人身上,而是望著左上角那株幹枯的海棠樹。


  屋外不知何時飄進一小片蒼黃色的銀杏葉,葉片兒本不大,該是惹不到什麽人的注意,可是它好巧不巧掉在了那人的墨硯中。


  “真真假假,大人應該也猜得中幾分,至於此事的功勞,還是大人拿,小的隻求護得一家幾口的安穩罷。”


  站立在那人身旁另一人向前走了四五步,拱手說到。


  “這件兒事啊,你還是操之過急了,等真正有了把柄你不是連我也無需了,直接跟皇上邀功便好了。”


  墨硯也汙了,他皺了皺眉,抬起手,將那方墨硯連著墨筆一起拂到了窗外。


  撲通一聲兒,窗外那池中暈染出一團墨色。


  不過很快便就被稀釋開來,逐漸瞧不見那硯墨的顏色。


  “我哪敢啊,皇上不是我等小官可以瞧得見的,若是沒有大人這條道,我又怎麽可以再進一步呢。”


  他朝後退了兩步,麵色微白,手心滲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這件事他是漏了出去,主導權便就不在他這兒,而是在如今坐於桌邊兒的牧太傅手中。


  那事,便就是鴉片煙的事兒。


  此前上邊兒不查時還好,大家明明暗暗地都在抽,也有著各種渠道拿到手。


  如今上邊兒查,便也就不好敞開場子的賣,隻得轉到地下去。


  渠道一直由洋人把持著,他們也收斂了許多,使得那些老煙槍們按耐不住性子,寧願多出些銀子也要吧嗒上一二杆子。


  這原本是挨不著他的邊兒的,可是為何他要攪入這件事兒中,也隻有他自個兒心裏亮堂。


  “嗯,你自己要明白,先想好替死鬼,我是保不住你的,畢竟,這事兒牽連人太多,你討好了這邊兒,定會惹到另外一邊兒不高興的。”


  一仆人端著茶盞立在門外,輕輕地扣了幾聲門。


  “進來吧。”


  牧遜有氣無力的對著屋外喊道。


  明兒年便是不惑之年,那些個子子孫孫為他準備了場誕辰,他得了癆病,日子還要比平常人短上一截,也不曉得撐得到那個日子與否。


  “這是二公子給您捎回來的大紅袍,他說,您定喜歡這茶。”


  仆人恭恭敬敬地說著。


  “也收了他那份心思,這世道還是皇上的,別讓他動什麽歪心思,到時候惹了事,我可不會去幫他,讓他嚐嚐那牢獄的滋味!”


  牧遜說完咳了兩聲,第一聲短而亮,第二聲長而沙。


  “二公子,二公子還沒有回來呢。”


  “沒回來倒還好,若他回來,我定打斷他的腿,將他給鎖在那屋子裏,洋人是什麽東西,一群未開竅的猴子罷了。”


  瞧著牧遜又要發怒,那仆人三步並兩步的走上前來,安撫著讓這暴躁老頭平靜下來。


  “你先回去吧,那賀家還是你親家,料不到你也舍得檢舉。”


  “舍得二字拆開來看便好,沒有舍棄,哪裏來的獲得呢。”

  蔡慕甫平靜的答道。


  他麵上無什麽表情。


  要說什麽人最為可怕,不是那凶神惡煞的人最為可怕,而是那些麵上無表情之人最為可怕。


  屋外飄來一陣琴蕭合奏聲,聲調幽幽切切,池間水波泛起漣漪,無幾隻魚,蓮葉也早早枯卷翻了葉,與這肅殺的秋日格外貼切。


  一滴雨聲響起,兩滴雨聲落下,與港口船舶的蒸汽轟鳴聲融在了一起。
……

  “老爺,那蔡慕甫不派人跟去瞧瞧,野狗不好管,那瘋了的野狗更加不好管呢!”


  茶葉舒展遊蕩在一方茶盞,有上有下,參差不齊。


  “狗都一個性子,無論是家養的還是野種,隻要你手中有那吃食,播撒到地麵兒上去,它可就管不上你的了。”


  牧遜笑了笑,推開茶盞吹了下沫子。


  屋外那琴蕭合奏之聲戛然斷裂,未收尾,聽的人便也有了遺憾。


  牧遜感歎了一聲,身旁那仆人心領神會地移到窗邊兒,探了個腦袋出去,“老爺,瞧不見人影了。”


  他轉過頭來回複到。


  “沒人?這北京城兒裏可沒聽見過這聲兒,你差人出去探探,八九不離十是外鄉來的。”


  牧遜對於那琴蕭合奏聲似乎有著說不出的執念,仆人不懂,隻是點了點頭爾後便就出了去。


  “記得從偏房拿一方墨硯出來,此前那方墨老了,不好用,也該是換換新的了。”


  “是的,老爺。”


  仆從出了去,且將門給帶上了。


  一抹雨斜著入了房中,落在牧遜手背之上。


  微冷,於是他起身,將窗扉合上。


  “一人書。”


  蔡慕甫留下的那封信便就在他右手處,牧遜便就隻是敲了敲信封,沒有打開瞧瞧的意思。


  “這小子試不清這潭水的深淺,便就敢來京城裏,也罷也罷,倒是無了一根兒軟釘子。”


  秋來,雨緊,屋裏支起了火盆,牧遜便也隨手將那信棄到了火盆中,倒是讓那火盆裏的火星竄高了幾分。
……

  “何必要去與那洋人與那賀家為敵?”


  暖春閣裏一女子問道蔡慕甫。


  “為了我自個兒,壓得太久,周圍人都斜著眼瞧我,也該是讓他們吃吃苦頭了。”


  蔡慕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到時來了京城為官我定贖你身!”


  女子的手被蔡慕甫握著,她抬眉,瞧見了眼前男人眼中的信念。


  “爭上一口氣有那麽重要嗎?連命也可能折進去?”


  女子繞過了蔡慕甫的話,提了她所想。


  “重要。”


  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似個小孩一般,賭著一口氣。


  “我該走了,下次來贖你。”


  他握著的手終還是鬆開來。


  起身,離去。


  他來過這兒。


  他也許隻是這個女人眾多客人中的一個,不過她是他願意駐留的唯一一個。


  “疏雨,又有客人來了!”


  屋外雨下大了些,她瞧見剛剛那男子衝進了雨中。


  而她,又被另一個男人摟在了懷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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