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落英
“來了賀少爺!”
尖嘴老婦今兒換了身絳紫色裙襦,手中捏著一張不清不白花色烙絲紋方帕。
一轎落,一人邁下一隻腳下了轎,踏著王八步走到尖嘴老婦的麵前。
“不知紅姨是否安排妥當了……”
賀先複遞上一個眼神,“賀少爺吩咐的,老婆子我怎麽敢不置辦妥當,您朝裏邊兒走,那丫頭還在打扮呢。”
“喲,這不是蔡大小姐嗎,那陣大風也將您給刮到了我們這兒來了!”
尖嘴老婦瞥見了一旁立著的蔡胥,自然也不感冷落,裝做驚愕的問道。
蔡胥搖著扇,上下打量著眼前這雕鏤的紅樓,過了一小會才回了神過來,對付了幾句方才尖嘴老婦的提問。
“在屋子裏悶得太久,也便就出來逛逛,我也不是什麽出不得門的大家閨秀,若是讓我一直呆在那屋子裏,怕是要將我悶死!”
話是玩笑話,可也有幾分揶揄的意味。
尖嘴老婦微弓著腰,將二人迎入了翠腴樓中。
屋外風吹得兩株雜樹沙沙作響,原本這兩株樹早該被砍了去,一個陰陽先生說砍了有害於風水,所以尖嘴老婦終究還是未動這兩株樹。
樹是雜樹,開的花亦是雜花,終究入不了注重正統的人兒的眼裏。
……
“那婉清小妮子怎還沒來,讓我等得久了,到時候發了火,收不住火氣,你這翠腴樓折損了些東西那可就不能再怪我!”
麵前的酒已經是第二壺,那酥皮花生米也隻剩了一兩顆。
等得太久,是個人心裏都會堵得慌。
“來了,來了,您瞧瞧這小妮子知道您來了,便就做出這一副嬌羞的模樣。”
“來來來,坐到我這兒來。”
賀先複拍了拍落在袍子上的碎殼,眯縫著眼,朝著婉清招著手。
婉清垂著目,緩緩挪步到了賀家二少爺麵前,被他大手一拉,躺偎在了他的懷裏。
“這翠腴樓也是多久不曾來了,今晚上你定要好好陪我一番,一解我的相思之苦!”
賀先複將一粒花生米喂到了婉清嘴邊,被婉清推移開來,“賀少爺,今兒晚小女子實在是分不開神,還要陪其他大爺,不然,我定陪上賀少爺喝上一夜酒呢。”
婉清拎起桌上的酒壺,瀉滿了一壺酒杯,置到了賀先複手中。
就算她心中有多麽的不願,可這賀少爺是客,是她甚至那尖嘴老婦也不願得罪的客,所以她必須用著一張笑臉相迎。
“是誰人!說出他的名號來,我不信這秦淮河邊兒上還有比我賀家架子大的人,說,讓我瞧瞧是哪路神仙人物!”
這賀家二少爺先前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氣,若不是蔡胥將他給拉了出來,他指不定就將那屋子拆了。
“你熄熄火氣,莫要嚇著別人,這女人的事情,便也隻有女人懂,讓我拉婉清姑娘去他處談談,你便先一人在這兒呆著。”
蔡胥起了桌,拉著婉清去了他處。
“也不曉得她們又要嘰嘰喳喳些什麽。”
賀先複如今也隻得一人枯坐在這桌前,獨自一人剝著花生米。
……
“威爾喜歡你,可他要與我結婚,也許結婚你不懂是什麽,便就是他會娶我。”
蔡胥鬆開了婉清的手,望著一間開著的房,瞧見了內裏的紅紗帳,還有那一男一女。
“嗯。”
婉清回答到。
“他喜歡你,你喜歡他嗎?”
蔡胥很直接地切進了話。
“喜歡。”
婉清微微抬起了頭回道。
“可是他不能娶你,他隻能娶我,我也必須嫁給他,命數早早已經定下了,我逃不了,你逃不了,他也逃不了。”
婉清正視著現在的蔡胥,不知道現在的蔡胥是真的她,還是此前那個潑辣的她是真正的蔡胥。
“為什麽?”
婉清問道。
“因為我有用,我有價值,若他娶了你,他會輸掉全局,我亦不得幸免。”
蔡胥本可以抽身而退,但是賀家人將她逼上了路,一條隻能進,無法退後的路,所以她不得不做。
“你們上層人真複雜,簡簡單單愛不好嗎……”
婉清手心捏著,滲出了細密的汗來。
“我也想做個平凡的女子,簡簡單單的生活,嫁人生子,爾後垂垂老去。”
蔡胥流出了淚來。
“他愛你,可是他必須娶我,這是一場利益的交換,他獲得整個賀家的資源,賀家亦借洋人的貿易扭轉如今將傾的局麵。”
“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你不聽也罷,隻是很抱歉。”
她的語氣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疲倦。
“若他,我說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他娶了我,他會怎樣?”
“他會死,隻不過死在誰人手中我便就不知曉。”
婉清鬆開了握著的手,“嗯。”,她點了點頭。
……
屋外步進一人,刺目的陽光打在他身兒上竟然分外的好看,他執著一株玫瑰,雖說麵上有著些傷痕,發型無往日齊整,但他氣質依舊在那。
顯然,這肥頭大耳的賀家二少爺是及不上他半分的。
“威爾你來了!此前去你宅府中找你玩,可是你家的侍者攔住不讓我進去,當初可讓我氣壞了呢!這次你一定要陪我走走,我想你在家可就悶壞了呢。”
蔡胥將此前他應答賀先複的那句話自動忽略了過去,直接衝到了威爾.金麵前,拽著他的手,欲將他拉到桌前。
“蔡,我今天主要是來找婉清小姐的,下次再陪你逛吧。”
威爾.金抽回了手,語氣淡然,甚至有絲冷漠。
雙方麵皮子欲要撕破開來,可最終還是未曾撕破來,大族之間的麵皮,可要比俗人想象中的要牢固上許多。
畢竟,感情是一碼事,利益,又是一碼事。
顯然,威爾.金與蔡胥之間的關係利益多於感情,威爾.金知曉,雖說蔡胥裝做如今這副模樣,可威爾.金也知道,大家都是在忍罷了。
“婉清小姐大概是不會在這翠腴樓裏呆了,我二哥已經備上了足夠的贖金,為婉清小姐贖了身,以後,你便也要改口,呼一聲嫂子了呢。”
蔡胥站在逆光處,她比威爾.金要矮上許多,可此刻模樣卻讓人覺得她突地高上了許多。
“這.……”
賀先複顯然還未回過神來,回過頭來望著蔡胥,但是聯想到蔡胥此前說的要自己辦一件事兒,便就猛然的回轉了過來,連連點著頭。
這件美事誰不願意承下來?
反正這錢自個兒是拿不出半個子兒的,大概便是那蔡胥拿,這是第一樁美事。
這婉清也是這翠腴樓裏,或者說這秦淮河邊兒上數一數二的頭牌,身段、容貌自然數一數二。
他早就想將這美人收入自己房中,此前奈何賭債欠了一屁股,也就沒什麽錢贖這美人,如今白白得到,豈不美哉!
“是是是,此次前來我便是來贖這小妮子,她受了這麽多年苦,也該是過上好日子了!”
賀家二少爺拍了一下桌,隨後攥著婉清的手,立起身來,高高舉著左手,好似宣誓主權一般。
“是的,我此後也不會在這翠腴樓呆了,賀少爺已經贖了我的身了……”
婉清望向威爾.金,遞出時含著一絲意味的眼神,可抵達時卻消無成了一片茫然。
周圍閑雜人等的人聲泯滅,唯餘下四人、八目,就那般望著,關著。
威爾.金似乎想到了什麽,將緊握的手鬆開了來。
“你願意嗎?”
他回身時問了一句。
“願意。”
婉清平靜的答道。
玫瑰枝幹折了,無力墮在地上,花瓣兒染上了灰塵,便就顯得沒那麽好看了。
關於這支玫瑰的來處也無人去深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