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花枝與亡靈
還有,住在薑府邊上的那個鄰居。
她隻從門縫裏見過一雙大眼睛的鄰居,在昨才答應過她會出門看花的鄰居……
連同已經老得快要死掉,每都笑眯眯為自己預測氣的老管家,和咋咋呼呼的,愛哭又愛笑,最大願望是回到帝都讓“薑鳳染”跪地求饒的春曉。
……
薑月下一次又一次的彎腰,一枝又一枝的花被那隻染血的手輕輕放下。
那些豔麗的充滿生機的花瓣,在死寂而狼藉的長街簌簌輕顫,漸漸鋪就一條帶著微弱希望的,脆弱的往生之路。
它們開在絕境之中,開在看不見的屍山血海裏,開在一百多條無辜死去的淳樸生命之上,慰藉著新鮮的亡靈。
直到最後一朵花也消失在那隻手上,薑月下終於停下腳步,回望來路。
灰燼漫。
花香淡淡。
這兩年來她賴以生存的土壤已經麵目全非,一地瘡痍。
秋水鎮的死亡同時也代表著她這兩年時間的死亡,她在這裏留下的一切存活的印記都在大火中被燒毀。
薑月下靜靜的看著這片還在冒著白煙的廢墟,第一次在腦海裏發出了自言自語:
“我又白活啦。”
因為靈力耗盡而疲倦不已的靈魂在這一聲自語中清醒,微微一愣後難得好奇的主動問她:
“為什麽這麽?”
可薑月下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就像前生的神之子在臨死之際也依舊不明白所謂活著的意義,就像昨的薑月下看著秋水鎮在眼前湮滅也依舊不懂什麽叫做難過。
她隻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好不容易產生的願望消失了。
她隻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開始像個“真正的人”一樣活了兩年後,卻又被打回了原地。
“我很不容易的。”
她不知道該怎麽,隻好幹巴巴的對那個聲音道:
“我活著,很不容易的。”
神之子很不容易的擁有了願望,很不容易的擁有了認識名字的人群,很不容易擁有了微笑和對話,很不容易擁有了這麽多真正“活著”的證明,可這些證明被毀去,卻容易得像是一個輕描淡寫的玩笑。
——她又要重生一次了。
薑月下正這麽呆呆的想著,突然又兩個聲音在她的耳朵裏重疊起來。
一個來自腦海之中,淡漠的,每一個音節都如冷泉簌石的。
一個來自她的身後,微沉的,似是不經意甚至帶著淺笑的。
“你要報仇嗎?”
“你要報仇嗎?”
——
薑月下轉過頭,看向身後那個一直無聲跟隨至今的少年。
他的臉在身後漸亮的晨光裏變得十分清晰,溫暖又耀眼的光芒從他修長的身影後探出。
他垂袖而立,有褐色的佛珠在清瘦的手腕邊垂下,桃花般的微彎的雙眼清湛無比,唇角一點淡淡的弧度竟在微光中帶著隱約的佛性。
直到此時,薑月下才終於聞見了他身上傳來的淡淡檀香氣息。
她眨了眨眼,在越來越盛的晨光裏,微微張嘴,吐出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