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何用不臧
大鄭宮後園,諸樹抽枝吐新葉,群花除舊綻新顏,一二春風輕拂麵,三四鳥比翅展,和氣蕩蕩,流水潺潺。
在一條青石鋪墊的路上,申生和秦穆公幾乎是並肩而行,申生微微落後秦穆公半個身子,申生從伯姬那裏離去之後,緊接著就去拜見秦穆公訴以離去之意,秦穆公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反而帶著申生來到了後園。
“太子當真要棄寡人而去?”
“賢君容稟,自申生入秦,賢君遇我甚厚,但有所求,無不應允,即無所求,賢君亦使人再三詢問,或有缺漏,輒即補之,衣服飲食皆如太子之禮,尊隆恩寵,無有過於賢君者。”
這些話申生還真不算吹牛批,秦穆公確實對他夠意思,幾乎算是有求必應,雖然他也沒有要求過什麽,但是公孫枝三兩頭的代表秦穆公跑去宅中噓寒問暖,都不用申生開口,缺什麽送什麽,而且還無償供養近千人的軍隊。
就這一點上來,申生無論出奔到哪個國家,都不可能有人比秦穆公做的更好,可惜卻是不懷好心,果然應了那句老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賢君厚德,著實令申生惶恐不已,大恩難報,欲酬罔極,申生雖不肖亦不敢惜身,唯願舍身效死於前以償賢君大德之萬一。
然雍州苦寒,士卒多有不樂者,申生所以得脫於難者,皆士卒推鋒爭死之故也。
今士卒不樂,我心亦憂,士卒於我,大德也,賢君於我,亦大德也,《詩》雲: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又雲: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申生輾轉反側,夙夜難寐,以求兼得之策,然二德終不可以得兼,居雍州而士卒病益甚,是申生背德也,士卒病且死,是傷賢君之德也,無償恩之舉而實有傷德之虞,申生無地自容。
且申生聞之,德不孤必有鄰,賢君德至博矣,申生無德,豈敢言棄?是避之也,不敢與賢君為鄰為裏。
《詩》曰:其德不爽,壽考不忘。賢君大德無疵無瑕,上必有嘉恩之舉,申生謹祝賢君萬年!”
申生這一番話基本上就是在吹牛批,中心就一個不是我想離開,而是不得不離開啊,我要是不離開,那是損傷了大哥你的德義,我留在這非但無法報答大哥你,反而讓大哥你為我背受汙名,我的這個心啊……在滴血,大哥你就讓我走吧,我真不能拖累你,不然,我良心難安。
秦穆公當然也知道申生是在吹牛批,什麽夙夜難寐,輾轉反側,是輾轉於美人之榻嗎?
但問題在於申生把他捧這麽高,言必稱大恩,語必言大德,一副凡事都是在為他考慮的模樣,他還能怎麽?根本就沒辦法嘛。
於是秦穆公沉默了。
氣氛也就因此靜謐了下來,隻有三五隻鳥還在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不得已,申生隻得輕聲喚了兩句,“賢君,賢君?”
秦穆公“突然”醒悟,眼神還有些迷茫,“哦,太子方才在什麽?”
申生:“……”
看這意思,秦穆公明顯這是不準備讓他離開了。
申生心下了然,也不再多廢話,“臣言臣觀賢君所贈之臣女婢皂隸,對賢君甚是忠心,臣離去之後,賢君當多加重用才是。”
秦穆公明白過來了,怕是申生發現被監視了,所以這才著急離去。
“申生告辭!”沒有理會秦穆公會怎麽想,申生側過身向秦穆公行了一禮,而後緩緩後退兩步,直接轉身離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
秦穆公轉過身,看著申生離去的背影,幽幽歎了一口氣,這件事他究竟是作對了,還是作錯了。
……
宅中,正堂。
申生高居上首,對一幹心腹道:“秦伯果真有留我之心,秦地絕不可久留,諸事準備的如何了?”
罕夷拱手道:“稟太子,一切已經按太子吩咐準備妥當,外送內緊,隻待太子一聲令下,我等便可以啟程出發。”
“善,我等即刻離去。”申生當機立斷道。
到了這個時候,趁熱打鐵是必須的,他已經向秦穆公訴以離去之意,而秦穆公沒有表現出絲毫放他離去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便是一刻也不能再拖了,遲則生變,絕對不能給秦穆公任何反應的時間。
“罕大夫、先丹木大夫,二位大夫與我現在立刻前去軍中與羊舌大夫匯合率軍出發,先友大夫與梁餘大夫率領宅中士卒先行一步,趕往城門口等候,宅中凡秦伯所賜之物,一無所取。”
“唯!”幾人同時答道。
……
就在申生安排撤離的時候,秦穆公書房中,公子縶和公孫枝關於是否強留申生的討論也進入到了尾聲。
公孫枝主張任由申生離去,他認為秦穆公令人監視申生,已經是十分無禮的舉動,現在申生發現被監視之後想要離去,更不應該阻攔,事情不能一錯再錯。而且若是將申生強留在秦國,傳出去會讓下人看輕秦國,概因為從古至今列國公子卿大夫出奔,皆是合則留,不合則去,國君可以選擇接納,也可以選擇不接納,但是從未聽聞有接納之後卻把人扣留下來的事情,如此無信義的舉動,是自戕之舉,秦國在列國間的信譽會一落千丈,實在是對秦國東出不利。
他還舉了齊桓公的例子,齊國而今之所以強於下,皆在於信義二字,信義方才能使諸侯歸心,無信與義則諸侯不附。
公子縶正好與公孫枝的意見相反,他認為應該強行將申生扣留。
申生賢,跟隨他流亡的從者,皆為良才,由此可見申生在晉國是如何得人心,倘若任由申生離去,他日晉侯百年,申生不回國繼位即已,一旦回國繼位恐怕會對秦國有怨恨之心,因為派人暗中監視他的事情已經被他所知,而且申生能得晉人之心,對秦國東出極為不利,絕對不能放任他回國。秦國在列國之間樹立信譽的事情,現在考慮為時過早,此時應該是全力東進,掃除一切阻礙東進的障礙。
公子縶同樣也舉了一例,當初鄭莊公為了保護宋莊公的周全以至於扶立宋莊公繼位,不惜連年與宋國交戰,但一朝鄭莊公身死,宋莊公立刻行亂鄭之舉,是宋莊公不念往日恩德嗎?不是。宋鄭鄰國,宋弱則鄭強,宋強則鄭弱,二國之勢不可並立,而今秦晉亦是如此,晉勢強則秦勢卑,秦勢強則晉勢卻,所以一定不能放任申生離去。
秦穆公比較了一下這二人的觀點,最終還是傾向於公子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