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黔驢技窮
“是那個小道士?”齊越山也沒料到,那個在街市上匆匆一麵的年輕人就是“黃天師”。齊越山想了想又說道,“不妨,晚些讓芳卿去請黃天師來一敘,咱們先在城裏逛逛。”
寧逸聽他說要讓芳卿去“請”人,不用問也知道是怎麽個“請”法兒了。三個人喝了茶,又在城裏轉了一圈,還特意去看了看案發地點,心裏大致有個數目,直到天色暗下來,才回了客棧。
芳卿早就等在了客棧,還押著一男一女兩個人。詢問後才知道,這個姑娘便是之前兩個投水的姑娘中的一個。姑娘一直在哭,問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原委問清楚。原來,這兩個姑娘同時相上了同裏的一個小木匠,可小木匠隻喜歡其中的一個,而另一個,一時想不開,便投了河了。於是,這對熱戀中的小情侶就覺得是自己逼死了人,官署早晚會查到他們頭上,便自導自演了又一起投河事件,而後便安安心心地私奔去了……
寧逸聽了兩人的敘述,也頗為感動,生命的消逝雖然令人扼腕,可終究也不能把莫須有的罪名推到活人的頭上去啊。寧逸想起曾經讀過瓊瑤阿姨的《剪剪風》說得就是類似的故事,一場三角戀中的落敗者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果造成了男女主角心理與情感上永遠的裂痕,當時還被騙去了不少淚水呢!當然,後來也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少女情懷就全被寧逸拿去喂豬了……
“看來,他們和我們要查的事情也沒有什麽關係,純粹是個意外。”寧逸對齊越山說道,言下之意很明顯——不如你就放他們走吧。
齊越山看得出寧逸這樣子,挺想給這小兩口作主的,便順著她的意思,讓芳卿連夜將他們送出城。
芳卿離開後,齊越山差東官去點了晚膳,送進房間來。待屋裏隻留下了他和寧逸兩個,齊越山忍不住問道,“寧小七,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剛才的供述不過隻是一麵之詞,並不足信,也有可能是他們兩個合謀害死了死者。”
寧逸心裏咯噔一下,心說,大有可能啊!自己隻聽取了片麵之詞,便主觀地認定了這是一對苦命鴛鴦,“你……你怎麽不早說?!”
“我早說和晚說也沒有太大的分別,就像你說的,他們之間的事,的確和我們要查的事沒有什麽關係。”
“你說得倒輕巧!那也是一條人命啊!”寧逸忍不住嚷了起來。
“嗯,的確是一條人命。”齊越山點頭肯定了寧逸的說法。
得到了齊越山的肯定,可寧逸卻說不出話來,說得輕巧的那個人並不是齊越山,而恰恰是寧逸自己。一場苦情戲,便讓她放棄了衡量事實真相的原則,寧逸為此感到羞愧。“我……”寧逸找不到什麽措辭來為自己開脫,更找不出任何理由來反駁齊越山,如果現在有個地縫的話,她寧可往地縫裏鑽,也不願麵對眼前的人。
寧逸轉過身去,背對著齊越山,一手扒著茶幾,一手在上麵畫著圈圈,自我反省道,“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我……以後一定改!”
齊越山走過去,從背後攬住了寧逸,柔聲說道,“這個脾氣是得改!不過……”寧逸轉頭看了看他,納悶著齊越山這轉折的語氣。齊越山笑了笑,說道,“你若是凡事循規蹈矩、隻尊禮數,便成了我母親了,若事事秉公辦理,就成了子書流年了,再若是從不分青紅皂白,一味隻顧感情,那個是景星!而你,便是你,無人可取代!”
當有一個男人說你“無可取代”時,那意味著什麽,寧逸心裏明白。可她同時又不明白,因為說這句話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影帝齊越山。
作為一個忠實又可信的仆人,就該在恰如其分的時間點出現,而東官就是這樣一個忠仆,他沒有讓寧逸失望。
東官引著小二進了客房,齊越山也隻得放開了寧逸,把那些未說完的話,和些許小遺憾,拌著飯就著菜,吃下了肚子。
簡單地吃過晚飯,齊越山便帶著寧逸和東官往玉清宮去了。玉清宮就是修縣城裏的一個道觀,城裏的民眾得知黃天師被縣守請來做法事,都擠著來看熱鬧。護衛們把玉清宮都圍了起來,警戒森嚴,大家隻能擠在門口,伸長了脖子朝裏張望。祭壇設在主殿裏,即便人們在怎麽伸長了脖子,總也不可能拐個彎地看進去,故而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聽到裏麵時不時地傳出陣陣鑼鑔鈴鼓的聲音,以及頌唱經文的聲音。
不時,縣守的馬車到了玉清宮門口,縣守下了馬車,一臉神色凝重,後麵跟著那個雜毛小道,模樣也不像寧逸白日裏見到的那麽痞,那麽邋遢了,一身白色輕逸的紗袍,手執拂塵,頭發梳得油亮整齊,青玉簪也換成了白玉簪,下巴刮得幹淨清爽,乍一看,還頗有些道骨仙風。寧逸心裏禁不住感歎,真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雜毛小道隨著縣守進了玉清宮,侍衛隨即關上了宮門,把一概人等統統拒之門外。
看著寧逸和圍觀的眾人一樣,一臉的失望,齊越山笑道,“沒什麽可看的了,回去吧。”寧逸不情願地嘟了嘟嘴,隻得跟著齊越山回了客棧。
接著,寧逸可以做的事情,就隻有等了。坐在桌邊,支著腦袋,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芳卿一陣風似的推門大步走了進來,把一團被子扔在了暖塌上,好在這層樓房價貴,隻有寧逸他們包了三間房。
寧逸嚇得從凳子上竄了起來,走近暖塌一看,那團被子裏裹著的,扭來扭去的東西,竟然就是雜毛小道!雜毛小道被布頭塞住了嘴,怎麽使勁兒都哼不出聲來。一見塌邊站著的是寧逸,也不哼哼了,直對著寧逸眨眼睛,那眼皮子忽閃忽閃的勁兒,看得寧逸都頭暈……
芳卿用他那剛正不阿的方臉盤子擋在了雜毛小道和寧逸之間,用低沉的嗓音警告道,“我家主上有些要事,想跟閣下討教一二,還望閣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雜毛小道如今還有什麽仙風道骨可言?撥浪鼓似的搖頭,隨即覺得不對,又搗蒜似的點頭,還使勁的眨著眼睛,若把這頻率轉換成摩斯碼,大抵可以翻譯成“大俠饒命”。
“你在哪兒找到了他?”這時齊越山問道。
剛正不阿的芳卿同誌清了清嗓子,尷尬地偷瞄了一眼寧逸,為難地回道,“屬下,屬下從玉清宮一路跟著這個欺世盜名之徒,到了一處妓樓,確定了沒有其餘同夥,屬下才上樓去抓人。當時,這廝正與兩名妓子在廝混,衣冠不整,故而用棉被裹了他回來。”
哎呦!還學人玩雙飛啊!寧逸心裏忍不住吐槽,於是給了雜毛小道一個嫌棄的眼神。拔出靴子裏的小匕首,寧逸用匕首挑去了雜毛小道嘴裏的布條。
雜毛小道活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立馬就閃出一排牙花子,笑得一臉獻媚,“這位小公子,貧道都說了咱們有緣吧?你看,這麽快,咱們又見麵了!”
“黃天師既然這麽厲害,怎麽就沒給自己算算,今日會有一劫呢?”寧逸把匕首在棉被上擦了擦,慢條斯理地問道。
“怎麽能說是劫呢?您,您二位可是貴人啊!就算讓小道士我一路沿街跪來見二位,也值啊!”
寧逸哼了一聲,知道這雜毛小道嘴皮子油滑,跟他在一件事上繞來繞去,難免會被他搶去話鋒。於是,寧逸改變了策略,根據人民警察叔叔常規的訊問方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貧道姓黃,單名一個穹字。”
“窮?哪個窮?”
“我看,是黔驢技窮的窮吧。”齊越山拿過寧逸手裏的匕首,挑開了綁著黃穹的麻繩。棉被順勢散開,黃穹趕忙將棉被又裹了個嚴實,像個大姑娘一樣,生怕走了光露了點。
“不,不是那個窮……是蒼穹的穹。”雜毛小道縮在暖塌的一角,眼神開始不安起來,他很清楚,齊越山可不像寧逸那麽好糊弄。
“哪裏人?”
“師父說,我是他從楚地撿回來的,大約,該是楚人吧。”
“你如何到了修縣?”
雜毛小道低下頭,抿了抿唇,眼底掠過一絲與他性格極不相配的悲傷。“我原本和師父相依為命,一直住在藍溪縣外的山裏。去年師父過世了,就留下我一個人和幾隻雞,一隻羊。我便下山,變賣了牲畜,一路擺攤為人測字卜卦,來到了修縣。”
“那你又是如何結識縣守的?”
雜毛小道猛一抬頭,看向齊越山,而齊越山和寧逸此時都已經意識到了,這雜毛小道和縣守之間果然有貓膩。
齊越山坐了下來,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又說道,“黃穹,我和縣守之間,你隻能選擇一個來投靠。時間還早,你可以慢慢考慮,也可以給自己好好算上一卦,測測凶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