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女誡
“站住!去哪兒?!”齊越山嗬住了寧逸。
“打哪兒來,回哪兒去!你既然看我那麽不順眼,咱們何必互相找不痛快?小爺我睡醒了幹活,幹完活睡覺,絕不愧對你物華宮裏一滴水,一粒米!”寧逸背對著齊越山,丟下一番擲地有聲的話。
“哼哼!有誌氣!”齊越山笑了笑,喚了聲焦融,吩咐道,“帶內親王回房,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離開寢殿。”
“去哪?我不去!我要回自己小院去!”
焦融也是為難得一頭汗,心說,兩位主子先頭還好好的,麵對麵坐著喝茶吃點心,怎麽沒一會兒的功夫,說掐起來就掐起來了呢……
“由不得你!來人,送內親王回房!”齊越山一聲令下,進來了兩個侍衛,一人一邊,架起了寧逸。寧逸被懸在半空,腳尖都沾不著地,就這麽被架出了書房。
這個房間,寧逸並不陌生,上次暈倒後,便是在這裏睡了一天兩夜。寧逸這裏看看,那裏摸摸,覺得無聊得很。摸摸肚子,已經吃得圓鼓鼓的,恐怕連晚飯都塞不進了吧。唉,一天不過就吃了那麽幾塊點心而已,真是不運動,連食物都難消化,要是換了在膳房幹活,不到飯點,肚子就開始擂鼓了。
“殿下。”焦融捧著茶水,帶著下人,推門走了進來。“殿下,王爺吩咐老奴轉告您,讓您這幾日就在這裏安心養傷。王爺怕您悶著,命老奴給您送來了一些書,說是讓您慢慢讀,用心讀,將來也能學以致用。”
“書?什麽書?”寧逸歪著腦袋,看著焦融。
“這……老奴也不清楚,都在盒子裏。”焦融朝身後內侍手裏捧著的盒子指了指。
“哦……”寧逸點了點頭。看著那個一尺多見方的扁盒,通體漆黑,描著金線雲紋,莊重且雅致。“放書桌上吧。”寧逸吩咐道。
待焦融退下,寧逸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桌邊,掂了掂裝書的方盒,沉得很,心說,不象是裝得書啊,書哪有這麽沉的?打開盒子一看,寧逸也傻了眼。盒子裏整整齊齊放著七卷竹簡。
寧逸隨手拿了正中間的一卷,展開,小聲地讀起來,“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這是……”寧逸將手裏的竹簡放在了桌上,又拿起邊上的一卷,讀了起來,“侮夫不節,譴嗬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我去!齊攥玉!你居然讓小爺讀女誡!”
寧逸憤怒地大喊了一聲,想起了剛才讀到的那句“侮夫不節,譴嗬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突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自語道,“齊攥玉,你是怕我打你嗎?”腦補著自己手裏拿著荊條追著打齊越山的樣子,寧逸越想越滑稽,最後幹脆趴在書桌上,笑了好一陣。
這邊,焦融又回到了齊越山的書房,垂首站在暖塌邊,說道,“王爺,老奴不明白,殿下一見到盒子裏裝得是女誡,先是十分生氣,轉而又大笑起來,這……”
齊越山一聽,也憋不住笑了出來,他幾乎能想像出寧逸那幅抽風失態的模樣。幸而焦融低著頭,齊越山撇了焦融一眼,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說道,“隨她去,讓她在房裏好好反省幾日,也算是對這次事件的小懲大戒。放在外頭久了,心都放野了心,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記得了。明日,讓東官去醉八仙買些精致的點心回來,免得她在房裏悶得慌,又鬧些什麽別的花樣來。”
寧逸就這樣被關了三天,書也讀了,字也寫了,房裏能拿來玩的東西,都玩了一遍,實在無趣了,隻能悶頭睡大覺,好在,有醉八仙的各式點心來解解饞。
“言兒,咱們瞧瞧你爹爹還活著沒?”景星抱著言兒跨進了房門,隻見寧逸正趴在暖塌的方幾上,頭上掛著一卷竹簡,腳下踩著一卷竹簡,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
景星歎了口氣,把言兒放到暖塌上。言兒幾日都沒有見到寧逸,這下終於見到了,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睡覺,急得直往她身上爬,摟著脖子來回蹭。
“言兒?!”寧逸被驚醒,揉著言兒的小臉蛋兒,樂開了花兒,“你這小家夥,哎,你是怎麽來的?誰帶你來的?”
景星翻了個白眼,嗔道,“大活人站你跟前呢!敢情你眼裏隻有你兒子啊!”
“景星!”寧逸把言兒從身上扒拉下來,抱在腿上,笑道,“抱歉抱歉,睡迷糊了,要不,我也抱抱你?”
“去去去!”景星扭過身子,挨著暖塌邊坐了下來,“我說呢,你這也是能在窩裏貓得住的性子?原來是在罰抄啊……”景星拿起桌上的紙,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景星,拿倒了……”寧逸小聲地提醒道。
“咳咳……”景星把紙倒轉過來,看了會兒,問道,“這,寫得什麽?”
“女誡……”寧逸鬱悶地嘟了嘟嘴。
“哈哈!你這麽賢良淑德還用抄女誡嗎?!”景星一臉壞笑,“我還當你有多大學問呢,瞧瞧這字寫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也沒比我高明到哪兒去嘛!我也來寫一個。”說著,便拿起筆,臨摹著寧逸的字,一筆一畫地寫起來,“看!如何?”
“哈哈哈哈!真難看!跟我寫得一樣難看!”寧逸指著景星的字大笑起來。
言兒“嗯嗯”地對著景星直喚,伸手想要景星手裏的筆。景星把筆遞給言兒,言兒拿住筆,趴在方幾上,認真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齊萬言,字跡工整有力。
“言兒?!”寧逸又驚又喜,看著言兒,問道,“這是誰教你的?”言兒沒有回答,放下筆,又偎到了寧逸的懷裏撒嬌起來。寧逸又哄道,“言兒好厲害!比小七、景星都厲害!咱們言兒還會寫什麽字?寫給小七看看。”
言兒抬頭看了看寧逸,又轉回方幾邊,拿起筆寫了個“逸”字,寫完,還轉身指了指寧逸。
“言兒,告訴小七,是不是你爹教你寫的?”寧逸問道。見言兒點頭,寧逸心裏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兒。“景星。一個四歲的娃娃能寫出這樣的字,齊攥玉必定下了不少功夫……他那麽忙,也不知道他都是什麽時候去的皎月館。”寧逸怔怔地望著言兒的字,喃喃說道,“我曾親口答應過,要讓言兒開口說話,可到現在,一點成效都沒有。從前,我隻道齊攥玉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沒有擔當,沒有愛心。可現在看來,沒有擔當,沒有愛心的那個,是我……”
“小七……”看著眼前失落的寧逸,景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就說了嘛,攥玉有攥玉的長處,你總是回避他,怎麽能看見他的長處?”
寧逸此時心裏有些感動,又有些嫉妒,自認為每天辛苦的在給齊家做保姆,其實,也不過隻是做個保姆而已,還敢說大話收養言兒……鼻子一酸,兩滴淚珠子就這麽滾了下來。
言兒伸出小手,胡亂地給寧逸擦著眼淚,急得直搖頭,小眉頭擰到了一塊兒。
“哭什麽?!就這麽點出息,言兒都比你懂事!”景星抽出了帕子,遞給寧逸,“知道自己問題在哪兒,好好改過重來,也沒人讓你跟攥玉比啊……”
寧逸醒了醒鼻子,點點頭,想起齊越山提過讓竇秉華收言兒做學生的事,於是問道,“對了,他爹說,想任命豆子為世子太傅,你覺得他能答應麽?”
“好事啊,為什麽不答應?煎餅馬上要帶兵去義泉了,豆子閑著也是閑著,為了晴嵐書院的事,也是傷透了腦筋,讓他有點事,分散一下注意力,也是好事啊!”
“唉,晴嵐書院的事,咱們都幫不上手……”
“小七,我知道你為人重朋友,講義氣,可是,不是所有的事,你都能插得上手的。”景星喝了口茶,抽出小折扇,眼珠子一轉,連話鋒都轉了過來,“不過呢,話說回來,你怎麽說也是堂堂內親王,當今聖上的兒子,卻連個書院都扶植不了……的確是慫了點。”
“哎?!怎麽說話的……”
“不是麽?你自己若是強了,還用得著坐在這裏歎氣麽?”
“也是……”寧逸摸了摸言兒的頭,把他抱地更高些,又自我反省道,“從前,我覺得埋頭去做,便可以了,至於該做到什麽程度,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齊攥玉……他,什麽都沒說,卻教會了言兒寫名字,還有晴嵐書院的事,他也在用心考慮……”
“是攥玉!”景星更正道,“你總這麽連明帶姓的喊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有殺父之仇呢!”
“我不成,你們一起,有多年的情份,我才認識他多久……讓我叫他攥玉,怪別扭的。”
“是你不願!”景星瞪了寧逸一眼,“我說過了,想要靠近一個人並不是錯!攥玉或許也不善於與你相處,但是,我知道,他在努力!而你在做什麽?”
“我……以不變應萬變……”
“小七!他是你丈夫!而且,這一生都會是你丈夫!這女誡,你即便給我,我也不認得一個字,但,夫不禦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這個道理,景星還是明白的!”
“不不不!”寧逸感覺一片混亂,“你又不是女人,你怎麽能體味其中的深意?!”
“我……或許是不明白。”景星起身,背對著寧逸,說道,“可惜了,景星不是女兒身,若是女兒身,或許也能為大貴添個一兒半女……我累了,先回去了,言兒,回頭你讓東官送回去吧。”
“景星……”望著景星黯然離去的背影,寧逸緊緊地咬著嘴唇。這個男人太過出色,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牽動人心,他敢愛,敢恨,他敢為人所不為,他執著於自己,執著於自己的堅持!如果,自己也能有他那樣的執著,或許就不會是現在這幅窘境了。
“來人!”寧逸喚道,門口的世衛應聲而入,寧逸吩咐道,“傳焦融。”
“殿下。”不時,焦融便急急地趕了過來。
“融叔,王爺今晚可回來用膳?”寧逸正色問道。
焦融微微抬頭,旋即便低下了頭,他從未見過寧逸那種帶著威儀的神色,自也不敢怠慢,“回殿下,王爺此時正在書房批閱公文。”
“傳東官來伺候本宮更衣。吩咐膳房,今夜,擺膳子母堂。”
“是!”焦融弓著腰,倒退著出了門。出了門,焦融便舒了一口大氣,心說,這皇家的公子可真不是蓋的,不怒自威,即便言語柔和,也是讓焦融緊張出一身汗來……還是,趕緊去回稟自己王爺一聲吧。
焦融來到書房,元郎正陪著齊越山喝茶對弈。焦融把事情大致給齊越山講了一遍,齊越山點頭,回了一句“照殿下的吩咐辦”。
焦融退了出去,元郎伸了個懶腰,笑道,“弟妹這是準備出招了嗎?”
齊越山無奈地搖搖頭,“見招拆招吧。關了她三天了,也該讓她出來放放風了。”
元郎點頭,又問道,“看來,景星的幽怨病又犯了啊!大貴什麽時候能回來?都去了有月餘了吧?”
“哼!怕是……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