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趙賢達那故作鎮定卻難掩慌張的樣子,潘龍不由得有些驚訝。
他本擬這當代的陳國公身為朝廷重臣、天子心腹,必定很有真才實學,智勇雙全自然也不在話下。
但現在看來……這人無論智慧還是勇氣,似乎都並不怎麽出色的樣子。
他為保守派出力,參加了找巡風司麻煩的行動,這就殊為不智——身為天子心腹,他理應堅決保持中立,除了天子的命令之外,別的什麽都不理睬才對。
如果說這隻是利益使然,那麽做了這件事之後居然不躲在神都,而是留在這京畿之地,就實在是有些愚蠢了。
事實上,潘龍其實已經做好了自己四處撲空的心理準備。
按照他的猜想,趙賢達應該躲在了神都,甚至可能躲在了皇宮裏麵。
別人也就罷了,他暗算商滿,著實將自己得罪狠了。而潘龍捫心自問,自己在朝廷這邊的名聲,怕是很不好。
益州一文俠那段經曆,已經證明他嫉惡如仇;最近在幽州那邊的所作所為,更證明了他是一個光棍眼裏揉不進沙子的狠角色。
招惹了他之後不躲到安全的地方?
你是不是傻!
結果這趙賢達居然還真的就沒躲進神都,讓潘龍之前考慮的幾個後手全都成了無用功。
可以省力當然是好事,但對手層次太低,未免也讓人有點缺乏成功的感覺。
如果說趙賢達不夠聰明,隻是讓潘龍稍稍有些成就感不足,那麽他此刻表現出的膽怯,就著實讓潘龍覺得膩味了。
無論前世今生,潘龍所生活的文化圈都敬重勇敢堅強的英雄好漢,看不起貪生怕死的懦夫。
趙賢達身為皇家暗衛的教頭,專門培養不要命的死士,結果自己卻連死都怕,實在讓潘龍看不起他。
對手是這等貨色,那就連勝利似乎都隨之貶值了。
但他轉念一想,趙賢達不夠聰明,也缺乏勇氣,乍看上去好像很差勁,但豈不是很符合大夏皇帝的需求?
反正這個暗衛教頭也不需要為他出生入死,隻要為他訓練死士就可以了。笨一點、膽小一點,當然更聽話、更好控製。
……或許刻意把自己培養成這個丟人的模樣,正是曆代陳國公的自保之道。
如果他們既聰明又勇敢,堅強無畏,那麽大夏皇帝還會放心讓這麽一個人掌握機要權力嗎?
這就像王翦求田問舍而免禍,嶽飛清廉正直而被害,麵對比猛虎更加危險凶惡的封建君王,當暗衛教頭的,總歸要想辦法讓自己顯得人畜無害才行。
但如果遇到那種“你不要錢是想要邀名,要錢是貪腐,總之隻要你威望高有能力,老子橫豎都要弄死你以絕後患”的皇帝,那就……誰叫你當年不一刀砍死他呢?
潘龍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身影一閃,到了趙賢達的麵前。
“誰讓你去構陷商滿的?”他沉聲問。
“我沒構陷!”趙賢達矢口否認,“他當年真的殺人了!”
“那飯店老板的女兒楊安,難道不是被你控製著自殺的嗎!”
趙賢達麵色大變,顯然是沒想到潘龍居然連這個都能查得出來。
“我問最後一遍。”潘龍聲色俱厲,“誰讓你去做這些的?”
趙賢達身體微微顫抖,麵如土色,嘴唇不停地哆嗦,牙齒格格地打顫,卻沒有回答。
潘龍笑了:“很好!你雖然有點膽小,但竟然還真有幾分勇氣。那麽我給你個麵子,我不追問是誰指使你的,隻要你去襄平府給商滿作證,證明楊安之死和他沒關係就行。”
趙賢達瞪大了眼睛:“我豈能——”
他話還沒說完,就轉成了慘叫。
潘龍直接抓住了他的右手,捏碎了一截小拇指的指骨。
“不要以為我在跟你談條件!”潘龍眼中凶光畢露,“我這幾天心情很不好,所以你最好不要拒絕我的善意!”
趙賢達恨不得破口大罵——這算什麽善意啊!你家的善意是捏碎別人一截小拇指嗎!
但他不敢。
潘龍身上厚重的殺意,眼中閃爍的冷厲凶光,分明告訴他,這位出身北地的豪俠不是個可以討價還價的,更容不得拒絕。
如果自己再拒絕下去,隻怕“死得很慘”都不足以形容,多半會是“慘得想死”。
趙賢達雖然當了許多年的暗衛教官,但他們陳國公這一支向來隻負責思想教育,從來不牽涉別的內容,嚴格來說,其實算是相對的文職人員。
他當然也跟人動過手,見過血,不是一輩子隻在練武場用功的書呆子。可他真的沒見過特別凶殘的場麵。
潘龍一刀砍死上百暗衛,就已經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凶殘的場麵了。
此刻那上百人的鮮血滿溢,堅實的夯土來不及全滲進去,紅紅的滑滑的已經流到了他的腳邊。
這就夠讓他害怕的了。
再加上潘龍一言不合就出手折磨,更是將他最後的勇氣也給消磨殆盡了。
他怕了,他服了。
就算難免一死,他也想要死得痛快一些,像那些暗衛一樣被秒殺,倒也算是快速死亡無痛苦,起碼比現在強!
——這卻是他想差了,如果他真有勇氣堅持拒絕下去,潘龍還真的可能手下留情,給他個痛快。
畢竟……潘龍其實真不大喜歡折磨別人。
趙賢達歎了口氣,垂頭喪氣地說:“商滿那個案子,就算我去作證,也不能改變他當年殺人的事實,終究還是死罪。”
潘龍搖頭:“你肯作證,楊安的死落不到他的身上,他也就不需要以死明誌了。以他的資曆,弄幾條抵罪的功勞出來,把擇期問斬降到流放或者勞役,一點也不難。”
“隻要這樣就可以?”趙賢達有些疑惑地問。
“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潘龍反問。
“我的意思是說……這次那麽多巡風使吃了官司,你隻要商滿這件事解決了就行?”
“難道你還能解決別的?”潘龍眯著眼睛,冷笑著問。
趙賢達搖頭:“我插手的案子本來就沒幾個,何況大多數的案子其實也判不到死罪。就算我一個個去作證,那些巡風使終究還是免不了幾年的牢獄之災。”
潘龍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這是陽謀,光明正大。
巡風使們當年的黑曆史被挖出來,就必定免不了一場官司,而且這官司……基本不可能贏得了。
江湖仇殺,多半證據確鑿,哪裏有抵賴的餘地!
“既然這樣,那你還說這個幹什麽?”潘龍沒好氣地說,“難道說,你想要用大自在天王咒控製那些原告,讓他們撤訴嗎?人命案子是沒辦法撤訴的,控製了也沒用。”
大夏的法律和前世有一些相同之處,比方說但凡重罪,都是由官府直接定罪,有沒有原告,其實並不重要。
巡風使們的那些案子既然已經曝了光,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並沒有什麽可修改的餘地。
除非是來個暗箱操作,真的官官相護,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趙賢達被反問得愣了一下,然後解釋說:“其實,你們隻要願意跟對麵談談,大家各退一步,事情也就——”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卻是潘龍一掌拍昏了他。
潘龍手一揮,昏迷的趙賢達也好,滿地的暗衛屍體也好,都被他收入了山海圖之中,就連地上的鮮血和沾了血的泥土,也被他全都收了進去。
偌大的訓練場裏麵,除了滿地狼藉和空中彌漫的血腥味,再也看不到任何激戰的痕跡。
他的身影漸漸淡去,在地下室的破洞被戲樓的人發現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刻之後,雲天之上,潘龍乘著狂風,朝著幽州方向飛去。
“談談?”想起剛才趙賢達的話,他忍不住好笑,“大家矛盾這麽大,有什麽可談的?打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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