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蒼淵的苦惱
長街上的混亂已經平息,蜂擁而至的士兵和官差完全控製了場麵,僥幸活下來的刺客們平均每個人都分配到了至少兩三個看守,更被各種束縛法器捆了一圈又一圈,折騰不出任何風浪。
但蒼淵卻沒有半點獲勝的喜悅,他渾身是血,持劍狂呼怒吼,就像一隻發狂的野獸。
“不是想要殺我嗎?我就在這裏!來啊!來殺我啊!暗箭傷人算什麽本事!”
“滾出來!是男人就別躲躲藏藏的!”
“來殺我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怒吼著,聲音漸漸嘶啞,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士兵和官差們沉默不語,圍觀的人群也一樣沉默不語。
潘龍冷眼旁觀,在許多人的眼中看到了再明顯不過的惡意。
最終,蒼淵放棄了。
他將那柄價值千金的寶劍重重地摔在地上,毫無儀態地坐在血泊之中,神情陰沉得可怕。
潘龍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一掌輕輕拍在他的肩上。妙到毫巔的力量遊走一圈,將他身上、衣服上沾著的血汙都震開,落在旁邊。
於是蒼淵就又恢複了戰鬥之前的模樣。精致、幹淨,俊美得有些女性化的味道。
他抬起頭,露出一個疲憊的苦笑,讓官差們另外安排一輛馬車,送他們去南夏城的空港。
坐在馬車上,潘龍看著他那垂頭喪氣,猶如打了敗仗一般的模樣,不知道該些什麽。
他覺得自己應該勸慰兩句,但轉念一想,自己身為一個反賊,眼看大夏朝廷之中變法派和保守派鬥得不可開交,乃至於局麵正在越來越糟糕,高興還來不及呢,為什麽要勸慰?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麻煩嗎?
所以他閉上嘴,什麽都沒。
車廂裏麵一片安靜,安靜得就像靈堂一樣。
蒼淵猶如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雙手緊緊握著,大概是因為太用力的緣故,指節有些發白,手背上甚至隱約看到一些青筋暴起。
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終於慢慢地徹底平靜了下來。
然後,他突然開口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可笑?”
“為什麽你這麽?”
“我從就覺得,大夏皇朝出了問題。”蒼淵用很低很慢的語調,帶著一種顯著的回憶的感覺,道,“十二歲那年,我覺得應該努力去尋找問題出在哪裏。我花了十年的時間,直到二十二歲,才確定是朝廷的法度出了問題,需要調整。”
“然後我花了三年多的走遍下,初步總結了一些問題。經過和洛南的討論,我們上書朝廷,得到批準,再次行走下——這次花了超過六年時間。最後,我們總結出了一套變法的計劃,經過不知道多少次的討論和爭論,終於將這套計劃付諸實施。”
他抬頭看著馬車的頂棚,輕輕地歎了口氣。
“十年思考、十年調查,對大夏皇朝各種問題的了解,普之下,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及得上我!”
潘龍點頭,他一點也不懷疑這話。
“在變法之前,所有人都我是大夏軍方的第一才子,雖然因為從授官的緣故,我沒參加過科舉,但所有人都,若是我參加科舉,至少能中得一個狀元。甚至有人,我是下唯一有可能破張鴻(張國忠)記錄,拿到全部八科狀元的人——畢竟他不會武功,而我十四歲就修成了先境界。”
潘龍笑著點頭,蒼淵的才子之名,他也是聽過的。
“可等到我推動變法之後,短短幾個月,人們對我的評價就都變了。”蒼淵垂下頭,“他們不再稱讚我的才華,相反,開始對我不斷地批評。”
“那些關係比較好的人,我想法太偏激,被偏見迷惑了心靈,需要廣泛聽取多方意見,不能剛愎自用。那些關係本來就不好的,幹脆就我是用美色迷惑君王的奸佞妖孽,宣布要殺死我——類似這樣的刺殺,我已經經曆了不止一次。”
“他們為什麽不去刺殺帝洛南?”潘龍問。
“因為洛南兄能殺他們全家。”蒼淵苦笑一聲,“而我不能。”
“以你的權力和影響,至少殺雞儆猴什麽的,應該也不難吧?”
蒼淵搖頭:“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日‘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這段話的意思潘龍當然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不願意做。
“我也聽過一句話,叫做‘慈不掌兵’。”潘龍。
“掌兵這種事情,是洛南兄負責的,我是個文官。”蒼淵。
潘龍看著那張即便被苦惱和愁悶折磨得有些陰沉,卻依然漂亮過分的臉,忍不住歎了口氣。
蒼淵的武功極高,早已經走到了先極致,距離返璞歸真也隻是一步之遙。
但若是他始終被這沉甸甸的壓力逼得喘不過氣來,那別返璞歸真,他會不會憂憤而死,都要打個問號呢……
“你這樣下去不行的。”他。
蒼淵點頭:“我知道,但我別無選擇。”
他又歎了口氣,眼神卻漸漸堅定了起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總之要我盡力把我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至於最後的結果怎麽樣……就看老的安排吧。”
“老想要讓我流芳百世,那我很高興;老想要讓我遺臭萬年,我也無可奈何。”他笑了,“反正,我要做的事情,是不會變的!”
他抬起頭來,看向潘龍:“大夏必須變法,這一點相信你也看得出來。我不知道你是否讚同我們的計劃,但我相信,你至少讚成其中的一部分——否則你不會來拜訪我,更不會願意住在我家。以你的身份和本領,這南夏城裏麵願意邀請你居住的人家比比皆是,甚至於那些大客棧寧願不收住宿費,也願意請你住下。”
潘龍笑了:“你們的變法計劃,的確有很多地方令人眼前一亮,乃至於拍案叫絕。”
“但也有很多問題,對吧?”
“瑕不掩瑜而已。”潘龍,“底下沒有什麽事情是沒問題的。總之先做,在做的過程中發現問題,然後改進;再繼續做,繼續發現問題,繼續改進……不斷地改進,就能不斷地進步。世界上沒有一蹴而就的好事,好事總是多磨的。”
“你的法和我父親很相似。”蒼淵笑道,“想不到你雖然年紀比我還,眼光卻跟那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差不多。”
潘龍又笑了笑。
論年齡,他其實比“那個七十多歲的老頭”還大。隻是前世後半生的生活實在是平淡枯燥,將雄心壯誌磨平,將熱血男兒磨成了平庸的老人。
(看到他的模樣,就讓我想起青年時代高喊“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的自己……可誰能想到,當通往星辰大海的道路真正出現在麵前的時候,我們卻成為了整個社會可有可無的陪襯。甚至連螺絲釘都算不上……)
想到這裏,他在心中歎了口氣。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至少這一世,我不會再辜負時光,不會再讓自己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馬車上的兩個人都不再話,眼神也都各自堅定。
的插曲並未影響行程,走了一段路,馬車便來到了南夏城外一個戒備森嚴的營地。
營地上空,一艘艘平底大船正緩緩升空,朝著神都方向飛去。
神都城高懸空,上下往來大多依靠這種被稱之為“舟”的飛船。據它們的式樣還是當年帝甲子時代定下來的,直到今都沒改變。
盡管如今的舟都是後來建造的,可乘船上下神都的過程,卻和千年之前沒有多大分別。
來到名為“空港”的營地,在這裏搭乘舟,飛到神都的空港——或者反過來。
整個過程,讓潘龍想起前世的長途公交。
龐大的客運飛船定期從各個城市出發,前往其它的城市。想要長途旅行的話,要麽才能出色考到飛行執照,再自己買一輛個人飛船,要麽就乘坐公交飛船。
比方,一個人要從地球上東亞區的S市前往月麵的“月桂市”,他需要先在個人終端上登記,然後網係統會為他安排行程,他隻要按照行程去空港乘船就好。
想要享受旅行過程的,往往會選擇公共艙。這樣既可以和旅行的同伴們聊打發時間,也可以享受轉乘的樂趣。
而僅僅隻想要簡單快捷地抵達目的地話,大可以去個人艙,躺在個人艙裏麵,開個遊戲玩上幾十個時,被內置鬧鍾叫醒的時候就已經抵達了。轉乘什麽的,全部交給自動管理係統。
潘龍自然是後一種人。
但他覺得,估計趙勝和文超是前一種人——從他們設計的舟就能看得出來。
(不對!那兩個人穿越的時候,似乎還是前聯邦時代呢。那時候壓根沒有什麽舟……)
潘龍遠遠看著那些停泊在一座座高台旁邊的舟,不由得浮想聯翩。
蒼淵以為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有些震驚,笑著解釋:“此乃舟,相傳為文相發明,專門用來運載神都和地麵之間的人和貨——對了,你看這舟,有沒有覺得它哪裏有問題?”
潘龍仔細看向那些舟,並沒有覺得它們有什麽問題。
“你是不是覺得,那些舟船體前半部分都有一個很大的破洞,一點也不安全?”蒼淵笑著,“其實等它升空之後,因為防護法陣的緣故,那些‘破洞’反而是最為堅固的地方。到時候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試著在那些空蕩蕩的地方走一走,享受一下‘腳踏虛空’的感覺。”
潘龍笑著點頭,心裏卻翻了個白眼。
(不就是力場護盾嘛,我當年連全護盾結構的‘空心船’都乘坐過,其實也就那麽回事罷了。)
(而且……你究竟是發什麽神經,跟一個能夠禦風飛行,日行上萬裏的人談這個?憑空而立這種事情,有什麽可稀罕的?)
蒼淵也隨即意識到了這一點,尷尬地笑了:“啊,我倒是忘了,潘真人你本來就能夠腳踏虛空……跟你這個,我卻是有些班門弄斧了。”
“不,我還真沒乘坐過‘無底船’這種東西。等一下上了船,一定要去見識見識。”
正著,馬車緩緩行駛到了一艘不大的舟前麵。這艘舟比別的舟稍稍一些,船身除了大夏朝廷的各種徽記和文字之外,還有“禦史台”三個大字。
“這是我們禦史台自用的舟。”蒼淵解釋,“雖然我們禦史台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大家都不喜歡我們。但在朝廷之中,我們也算是個獨立的部門,所以有自己的舟。”
“隻有獨立的部門才有自己的舟?”
“是啊,大多數的官員,都是乘坐公共舟的。甚至還有人會擠民用的舟——畢竟趕時間最重要,朝廷的公務不能耽擱,別的事情,湊合湊合也就算了。”
“相比之下,我們這些有自己舟的部門就舒服多了。不需要跟別人擠,隻要及時到空港就行——禦史台是個清水衙門,能享受到的福利,大概也就這樣了。算了,有總比沒有好。你對不對?”
潘龍點頭。
蒼淵笑了笑,又:“話雖然這麽,但是……嗯……我知道這舟稍稍了點,坐著可能沒有那些大型舟舒服。但我們禦史台本來也沒多少人……就算是年底開會,所有人都聚集在船上,一艘船也能坐滿。實話實,我到禦史台也有段時間了,還真沒聽過這艘舟曾經坐滿過哪怕一次……誰叫禦史們都要麵子,做不出帶著全家老一起蹭舟的事情呢!”
潘龍被他給逗笑了,敢情這神都除了蹭飯蹭車的,竟然還有蹭舟的?
乘上舟,進了其中的客廳,很快就有仆人送來蔬果。
潘龍才拿起一顆果子,仆人就走過來,通知舟將要起航。
果然,幾秒鍾之後,舟微微一震,透過窗戶便能看到外麵的景物慢慢下降,卻是舟已經升空,朝著神都飛去。